梅雨季的老墙根总蒙着层青灰,像被岁月揉皱的宣纸。那日路过老宅,指尖无意蹭过斑驳的砖面,潮湿的触感里竟藏着星星点点的绿。凑近看时,苔正从砖缝里钻出来,细如绒毛的叶尖顶着露水,在昏暗中倔强地亮着。
想起幼时随祖父侍弄后院的苔。他总说,这是最懂寂寞的生灵。不用花盆供养,不必精心浇灌,只消一点潮湿的缝隙,便能把生命铺开。梅雨季疯长时,整片砖地像铺了翡翠毯子,连台阶的棱角都被温柔地裹上绿纱。但太阳一烈,苔便蜷缩成灰褐的褶皱,仿佛从未存在过。可只要雨水再来,那些沉睡的绿意又会奇迹般苏醒,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年复一年地完成生命的轮回。
苔没有牡丹的华贵,亦无松柏的挺拔,甚至连名字都带着卑微的意味。但正是这份不起眼,让它避开了尘世的喧嚣与折损。在阴翳处,它默默积蓄力量,把对阳光的渴望化作柔软却坚韧的绿。就像老宅里那些老匠人,一辈子守着褪色的手艺,在机器轰鸣的时代里,用布满老茧的手,细细打磨着被时光遗忘的温度。
有人说苔是依附者,攀附砖石而生。可俯身凝视,才发现它的根早已与砖缝血脉相连。那些细小的须根,像老者掌纹般紧紧扣住粗糙的表面,在风雨中相互支撑。这不正是生命最本真的模样?没有孤芳自赏的清高,只有与万物共生的智慧。
暮色渐浓,老宅的苔在渐暗的天光里愈发清晰。这被人忽视的绿意,何尝不是一面镜子?照见我们心底被功利蒙尘的初心,照见生命最朴素的尊严。当世人都在追逐耀眼的光芒时,苔用沉默的生长告诉我们:真正的高贵,是在无人喝彩的角落,依然活出生命的丰盛与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