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带着江南特有的湿润,拂过我新换的素色裙摆。随父亲迁居京城已有三月,朱门高墙的巍峨尚未看惯,倒先记住了街角那株总在风中落英缤纷的海棠。
今日提着药箱从医馆回暂居的宅院,刚转过巷口,就见个梳总角的孩童追着滚远的木球冲向街心。而街角处,一辆装饰华贵的乌木马车正疾驰而来,车夫高声呵斥着,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尖锐得刺耳。
我几乎是本能地丢开药箱,扑过去将那孩子揽在怀里往回退。车轮擦着我的袖口碾过,带起的风掀乱了我挽发的丝带,几缕青丝垂落在颊边。
"多谢姑娘。"孩子的母亲匆匆跑来,脸色煞白地道谢。
我摇摇头,正弯腰去捡散落的药草,却无意间抬眼,望见了斜对面的茶馆二楼。
临窗的位置坐着个少年。
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领口袖缘绣着暗银色的云纹,样式简洁却难掩料子的考究。乌黑的发丝用同色发带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却挡不住那双湖蓝色的眼睛。
他正端着茶杯,指尖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明明是在品茶的姿态,目光却像落在棋盘上的棋子,冷静地扫过方才发生骚乱的街角,最后,落在了我身上。
那眼神很特别。
不像寻常路人的好奇或同情,也不像世家子弟的轻佻或审视,更像是一种……观察。仿佛我不是一个刚刚经历惊险的女子,而是一件需要拆解分析的器物,他的目光里没有温度,只有精密的、带着距离感的探究。
我心头微微一滞,下意识地拢了拢散落的头发,对着他的方向轻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他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重新落回茶杯里,仿佛刚才那一眼不过是扫视环境时的无意一瞥。
茶馆里人来人往,说书先生的惊堂木拍得震天响,邻桌的商人正低声讨价还价,而他坐在那里,像一幅被精心装裱却蒙着薄霜的画,自成一个隔绝喧嚣的结界。
"姑娘,您没事吧?"药铺的伙计跑过来帮我收拾药箱,"刚才可吓死小的了。"
"无妨。"我接过药箱,指尖触到冰凉的铜锁,"只是可惜了这些药草。"
"这有什么,小的再去给您配齐便是。"伙计说着,忽然压低声音,"姑娘您知道刚才那位是谁吗?"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二楼,那扇窗前已空无一人,只有茶杯还放在原位,袅袅的热气早已散尽。
"不知。"
"那是卡米尔公子啊!"伙计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敬畏,"就是当朝太傅家的嫡子,听说……"他左右看了看,凑近了些,"听说太傅大人在朝中树敌颇多,这位卡米尔公子年纪轻轻就帮着处理不少事务,心思深着呢,咱们寻常人可不敢轻易招惹。"
卡米尔。
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舌尖似乎尝到一丝清冷的味道,像他那双湖蓝色的眼睛,也像他指尖那杯早已凉透的茶。
回到住处时,暮色已浓。母亲正在廊下择菜,见我回来,连忙起身:"阿凝,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晚?"
"路上遇到点事。"我将药箱放在桌上,"娘,我去烧水洗漱。"
铜镜里映出我略带倦色的脸,江南水土养出的肌肤在北方的风里渐渐添了几分薄红。想起茶馆里那个玄衣少年的眼神,总觉得像有什么东西落在心湖,漾开一圈极淡的涟漪。
他那样的人,心里该装着多少事,才会用那样疏离的目光看世界?
接下来的几日,我总在不经意间想起那双湖蓝色的眼睛。有时是在为病人诊脉时,有时是在灯下翻看医书时,甚至是在听母亲念叨京城的琐事时,那双眼眸总会毫无预兆地浮现在眼前。
第二次见到卡米尔,是在半月后的书坊。
我去为父亲买新到的《南华经》,刚伸手取下书架最高层的那卷,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争执声。
"卡米尔公子,这《行军九策》可是小的先看到的!"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书生涨红了脸,手里紧紧攥着一卷书。
他对面站着的正是卡米尔,依旧是一身玄色衣衫,手里拿着另一卷书,闻言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书坊之中,先得者得之,何来先后之说?"
"你!"书生被噎得说不出话,"你仗着家世欺凌旁人,算什么本事!"
周围的人渐渐围拢过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卡米尔的随从想上前理论,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他看着那书生,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分析一道简单的算术题:"第一,我并未仗势欺人,只是在与你讨论书坊的规矩。第二,你手中的《行军九策》是孤本,而我手中这卷是复刻本,你若执意要孤本,我可以与你交换。"
书生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脸上的怒气顿时消了大半,只剩下窘迫:"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妨。"卡米尔将手中的复刻本递过去,"这个给你。"
书生接过书,嗫嚅着说了句"多谢",便匆匆离开了。
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平息,卡米尔转身要走,却恰好撞上我看过去的目光。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移开视线。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回忆什么,湖蓝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波澜,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然后,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我手中的《南华经》上,又很快移开。
整个过程不过几息时间,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疏离冷淡的模样。
我抱着书,走到他面前,轻声道:"卡米尔公子。"
他停下脚步,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方才公子处理得很得体。"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那位书生虽有失礼之处,却并非恶意,公子这般处置,既保全了他的颜面,也未失自己的气度。"
他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我会说这些。沉默片刻,他才开口,声音清冽如冰泉:"姑娘过誉了,只是权衡利弊后的最优解罢了。"
最优解?
我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笑意大概是刻在骨子里的,连自己都未察觉:"原来在公子看来,待人接物也如解题一般,有最优解吗?"
他看着我唇角的弧度,目光微顿,随即移开视线:"世间万物,皆有规律可循。"
"那公子可知,"我向前一步,将落在他肩头的一片海棠花瓣轻轻拈起,"有些事物,是不讲规律的?"
我的指尖几乎要触到他的衣料,他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虽然极细微,却被我捕捉到了。
他低头看着我捏着花瓣的手指,又抬眼看向我的脸,湖蓝色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些什么,不再是全然的冰冷,而是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失陪。"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微微侧身,绕过我,带着随从离开了书坊。
我捏着那片粉白的海棠花瓣,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而孤冷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清冽而干净。
身旁的掌柜走过来,笑着说:"姑娘认识卡米尔公子?"
"算不上认识。"我将花瓣夹进《南华经》里,"只是见过几面。"
"这位卡米尔公子可是个奇人。"掌柜的叹了口气,"年纪轻轻就帮着太傅处理不少棘手事务,听说前些日子西北战事,就是他在幕后出的主意,才打了胜仗。只是性子太冷了些,寻常世家子弟都不敢轻易与他交往。"
我指尖划过书页上夹着的花瓣,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这样一个习惯用逻辑和规律衡量一切的人,若是遇到全然不讲道理的温暖,会是什么样子?
三日后,父亲被请到太傅府为老夫人诊脉,我作为随行的助手一同前往。
太傅府的格局与江南的庭院截然不同,没有曲径通幽的精巧,却有庄严肃穆的大气。青石板铺就的路笔直延伸,两旁的松柏修剪得一丝不苟,连廊下的灯笼都挂得整整齐齐,透着一股严谨到近乎刻板的秩序感。
老夫人的脉象虚浮,是陈年旧疾加上忧思过度所致。父亲开了方子,又嘱咐了些注意事项,我在一旁研墨记录,偶尔抬头,就看见屏风后站着一个玄色的身影。
是卡米尔。
他大概是刚从外面回来,肩上还沾着些微的尘土,正静静地听着我们说话,目光落在父亲的诊脉手法上,带着惯有的审视和探究。
待父亲诊完脉,管家引着我们去偏厅歇息。路过书房时,恰好撞见几个幕僚模样的人正围着一张地图争论不休,声音越来越大。
"依我看,应当从东路进兵!"
"东路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不妥!"
"那西路呢?西路粮草充足……"
卡米尔站在地图前,背对着我们,手里拿着一支狼毫笔,沉默地听着众人争论。他身形挺拔,玄色的衣摆在烛火下泛着暗哑的光,明明是一群人在议事,他却显得格外孤清。
"各位大人,"我抱着药箱,轻声开口,"此处是书房重地,喧哗恐扰了老夫人休息。"
争论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回头看我,脸上都带着几分尴尬。
卡米尔也转过身来,湖蓝色的眼睛落在我脸上,目光比前几次柔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审视:"是苏大夫的女儿?"
"是。"我微微屈膝行礼,"小女苏凝。"
"多谢。"他对着那些幕僚淡淡道,"移步偏厅议事。"
众人如蒙大赦,连忙收拾东西离开了。书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烛火在寂静中明明灭灭,映得他的影子在墙上忽长忽短。
"苏姑娘似乎对太傅府很熟悉?"他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有些低沉。
"并非熟悉,"我将研好的墨递给父亲留下的书童,"只是觉得,医病如治国,需静养,忌喧哗。"
他握着狼毫笔的手指顿了顿,湖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苏姑娘对治国也有见解?"
"不敢称见解。"我笑了笑,"只是听家父说过,医者讲究阴阳调和,治国大抵也是如此吧。"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过身,重新看向地图,笔尖在上面轻轻点了点,留下一个淡墨色的印记。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案头的文书堆得很高,最上面的一卷被风吹得微微翻动。走近几步,才发现那是一份关于黄河水患的奏折,字迹清隽有力,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
"公子似乎很忙。"我轻声道,"也要注意休息才是。"
他回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几分探究:"苏姑娘似乎很喜欢管闲事。"
"只是随口一提。"我拿起案头的镇纸,将被风吹动的文书压住,"公子若是累了,不妨喝杯热茶。"
说着,我走到旁边的小炉前,提起水壶,为他沏了一杯茶。茶叶是江南带来的碧螺春,温水注入,卷缩的茶叶缓缓舒展,释放出淡淡的清香。
"江南的茶,性子温和,或许能让公子紧绷的神经松快些。"我将茶杯放在他手边,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他的手背,冰凉的温度让我微微一颤。
他迅速收回手,拿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眼神有些复杂。
"多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父亲还在偏厅等候,小女先行告退。"我屈膝行礼,转身离开书房。
走到门口时,我回头望了一眼,看见他依旧站在地图前,手里端着那杯碧螺春,目光却没有落在地图上,而是望着窗外的方向,湖蓝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
从那以后,我去太傅府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有时是送药,有时是为老夫人复诊,偶尔会在书房或回廊遇见卡米尔。
他依旧是那副冷淡疏离的样子,大多数时候只是点头示意,很少主动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观察"似乎越来越频繁了。
我在花园里为老夫人采摘入药的花瓣时,会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我在书房外等候父亲时,会看见他透过窗棂看过来的眼神;甚至有一次,我在厨房为老夫人熬药,转身时撞见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卷书,像是恰好路过,目光却落在我搅动药汁的手指上。
他的目光依旧带着审视,却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我读不懂的深意。
有一次,我送完药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就被几个穿着华丽的世家子弟拦住了。为首的是吏部尚书的儿子,平日里仗着家世横行霸道,此刻正用轻佻的目光打量着我:"这不是太傅府新来的那个江南美人吗?陪爷喝杯茶如何?"
我皱了皱眉,正想避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李公子有闲情逸致在此喝茶,想必吏部的公文都已处理完了?"
卡米尔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落在李公子身上,带着淡淡的寒意。
李公子脸色一白,讪讪地笑道:"卡米尔公子说笑了,我只是……只是跟苏姑娘打个招呼。"
"太傅府不是你打招呼的地方。"卡米尔翻了一页书,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若是无事,还请离开。"
李公子不敢再多说什么,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我走到廊下,对着他微微屈膝:"多谢公子解围。"
"举手之劳。"他合上书,目光落在我脸上,"他们经常这样?"
"并非经常。"我摇摇头,"只是偶尔遇到。"
他沉默片刻,忽然道:"以后若是再遇到这种事,可以来找我。"
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湖蓝色的眼睛里却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多谢公子。"我弯起唇角,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只是小女并非弱不禁风之人,些许小事,还能应付。"
他看着我的笑容,眼神微微一凝,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迅速移开视线,转身走向书房:"随你。"
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再冷静自持的人,也会有这样不自在的时候。
入夏之后,京城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老夫人的病情时好时坏,父亲放心不下,便让我多在太傅府待些时日,随时观察病情。
我住的偏院离卡米尔的书房很近,常常能在深夜看见他书房的灯还亮着。有时起夜,会看见他独自一人站在廊下,望着天上的月亮,背影孤清得让人心疼。
有一次,我熬了些清热解暑的绿豆汤,端着一碗送到他的书房。
他正在灯下看公文,眉头微蹙,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烛火映在他脸上,勾勒出清俊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少了平日里的冷漠,多了几分少年人的疲惫。
"公子,夜深了,喝点绿豆汤吧。"我将碗放在他手边。
他抬起头,湖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多谢。"
"公子似乎遇到了难题?"我看着他案头的公文,上面写着关于漕运改革的内容,"是漕运的事吗?"
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你看得懂?"
"略懂一些。"我笑了笑,"家父曾在江南负责过漕运相关的事务,我耳濡目染,知道一些皮毛。"
他沉默片刻,忽然将一份公文推到我面前:"你看看这个。"
那是一份关于漕运官员贪腐的调查报告,上面的数据密密麻麻,条理清晰,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仔细看了看,指着其中一处:"这里的账目似乎有问题。"
他的目光落在我指的地方,湖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赏:"继续说。"
"这几笔支出的时间间隔太规律了,反而显得刻意。"我指着数据解释道,"真正的贪腐不会如此整齐,总会有疏漏和偏差。"
他沉默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声响。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你说得对。"
他拿起笔,在公文上圈出几处,动作干脆利落。
"多谢。"他看着我,湖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柔和,"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能为公子分忧,是小女的荣幸。"我端起空碗,"公子早些休息吧,明日还有要事要处理。"
走到门口时,我回头望了一眼,看见他正看着我刚才圈出的地方,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虽然极淡,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从那以后,卡米尔偶尔会让我看一些公文,听听我的意见。他依旧话不多,但眼神里的审视越来越少,信任越来越多。
有时,他会在我为老夫人诊脉时,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有时,他会在我看书时,递给我一杯热茶;有时,我们会在深夜的书房里,就着一盏孤灯讨论政事,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我知道,他心里的那层冰,正在一点点融化。
初秋的一个傍晚,我正在花园里散步,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卡米尔的随从神色慌张地跑来:"苏姑娘,不好了!公子被人暗算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跟着随从跑到书房,只见卡米尔躺在地上,脸色苍白,胸口插着一支箭,鲜血染红了玄色的衣衫。
"怎么回事?"我蹲下身,迅速检查他的伤势。
"刚才有人潜入府中,射出冷箭,公子为了保护老夫人……"随从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咬了咬牙,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迅速刺入他身上的几处穴位,暂时止住了流血。"快去请我父亲!"
父亲赶来时,卡米尔已经陷入了昏迷。我们将他抬到床上,父亲仔细检查了伤口,眉头紧锁:"箭头有毒。"
我的心一紧:"什么毒?"
"是一种罕见的西域奇毒,若是不及时解掉,会伤及心脉。"父亲拿出药箱,"我这里没有解药,需要立刻配制。"
我守在床边,看着卡米尔苍白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又疼又慌。他平日里那般冷静自持,此刻却脆弱得像个孩子,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似乎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父亲拿着配好的解药回来了。我们小心翼翼地将解药喂给他,又处理了伤口,直到他的呼吸渐渐平稳,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才松了一口气。
夜深了,父亲回去休息,我守在卡米尔的床边,为他擦拭额头的冷汗。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冷硬的轮廓。我看着他胸口缠绕的绷带,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这样一个习惯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人,此刻却毫无防备地躺在我面前,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水……"他忽然低声呢喃。
我连忙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他的嘴唇干裂,触到我的指尖时,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是谁?"他缓缓睁开眼睛,湖蓝色的瞳孔有些涣散,显然还没完全清醒。
"是我,苏凝。"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眼神渐渐清明起来。他看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睛,又看了看自己胸口的绷带,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不怕吗?"
"怕什么?"
"怕我是个麻烦,怕惹祸上身。"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很多人都怕我。"
我笑了笑,伸手轻轻抚平他皱起的眉头:"我不怕。因为我知道,你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
他看着我的眼睛,湖蓝色的瞳孔里映着我的影子,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冷漠和审视,只有一种我读不懂的、却让人心安的情绪。
"阿凝。"他忽然叫了我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温柔。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我。
我的心猛地一跳,脸颊有些发烫,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他却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指尖有些凉,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
"谢谢你。"他轻声道,"谢谢你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只看到我的冷漠和算计。"
我抬起头,撞进他湖蓝色的眼睛里。那里面像盛着一汪湖水,清澈而深邃,映着月光,也映着我的影子。
那一刻,我知道,他心里的那层冰,已经彻底融化了。
卡米尔醒来后,行事变得更加谨慎。他知道这次暗杀并非偶然,而是冲着太傅府来的,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阴谋。
他开始更加频繁地与我讨论政事,有时会在深夜的书房里,就着一盏孤灯,分析局势,制定计划。他不再把我当作一个简单的"观察对象",而是真正的盟友和知己。
有一次,我们讨论到深夜,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雨点敲打着窗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为我们的密谋伴奏。
"这次的事情,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决。"卡米尔看着窗外的雨幕,眉头微蹙,"对方的势力比我们想象的要大。"
"我相信你。"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你一定能解决的。"
他转过头,湖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温柔的笑意:"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雨越下越大,我起身想告辞,却被他拦住了:"雨太大了,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我有些犹豫,他却补充道:"老夫人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就住隔壁的房间。"
那晚,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心里却不像往常那样平静。想起卡米尔温柔的眼神,想起他握住我手腕时的温度,想起他叫我"阿凝"时的语气,脸颊就忍不住发烫。
我知道,我对他的感觉,已经不仅仅是敬佩和欣赏了。
接下来的日子,局势越来越紧张。朝中的势力分成两派,明争暗斗,太傅府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卡米尔变得越来越忙碌,常常几天几夜不合眼,眼底的青黑越来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