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纸（雷狮篇）

蝉鸣把六月的风烘得发烫，我攥着那封折了又折的信，指腹蹭过信封上洇开的浅紫墨水痕迹，像在触碰一颗滚烫却不敢宣之于口的心脏。礼堂里的毕业歌混着人群的喧闹涌过来，我往后缩了缩肩膀，避开走廊尽头那道过于灼热的视线。

雷狮就靠在不远处的栏杆上，白色头巾的尾端被风掀起一角，那颗金色星星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他指尖转着瓶冰汽水，紫色的眼睛半眯着，视线却像生了根似的，牢牢粘在我攥着信封的手上。

“莉莉，你再不去送，雷狮那瓶水都要被他转成陀螺了。”小雅从背后戳我腰，她马尾辫上的蝴蝶结随着动作跳了跳，“你看他那眼神，恨不得把你吞下去——阿哲说他昨天在宿舍练了一晚上写情书，草稿纸团扔了满筐，最后还是用了最开始那张，说‘老子的心意不需要花里胡哨’。”

我咬着下唇笑，耳尖却不受控制地发烫。

其实我都知道。

知道他会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看似漫不经心地把我的水杯从暴晒的看台上拿下来，塞进树荫下的书包里；知道他每次在食堂抢了别人的鸡腿，最后都会皱着眉塞进我餐盘，说“老子吃腻了”；知道他在我被教授当众批评实验报告时，会故意把烧杯摔在地上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然后顶着教授的怒火吹口哨。

这个行事百无禁忌的少年，会在我面前变得笨拙。就像此刻，他明明把汽水转得那么响，却连抬脚走过来的勇气都没有。

“我怕……”我声音细得像蚊子哼，“万一他只是觉得我好玩呢？你看他对谁不那样，前几天还把隔壁系女生送的巧克力随手给了流浪猫。”

“我的祖宗，”小雅恨铁不成钢地拍我后背，“那能一样吗？他给猫的是别人送的，给你的是他自己买的限量版！上次你说喜欢城西那家店的芝士蛋糕，他第二天就逃课去排队，回来被教导主任抓去训话，还嘴硬说是‘路过顺便’——谁路过能顺便跨三个区啊？”

正说着，走廊那头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轻响。雷狮手里的汽水瓶掉在地上，冰水混着气泡在他白色板鞋周围漫开，他却像没察觉似的，几步就跨到了我们面前。

紫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亮，他喉结滚了滚，视线扫过我手里的信封，突然嗤笑一声：“尤莉娜，手里攥着什么宝贝？藏那么紧。”

他的声音带着点刻意压低的沙哑，尾音微微上挑，是他惯有的、带着点痞气的语调。可我分明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都攥白了。

“没、没什么……”我把信封往身后藏，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哦？”他挑眉，视线落在我泛红的耳垂上，突然往前倾了倾身。薄荷混着阳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离得那么近，我甚至能看清他睫毛上落的细碎金粉，“是给我的吗？”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眼里，那片深邃的紫像是盛着整片星空，藏着我看了两年的、未曾说出口的温柔。周围的喧闹好像瞬间被按下静音键，只剩下他眼里的光，和我快要炸开的心跳声。

“雷狮！你磨蹭什么呢！”阿哲的大嗓门突然从远处传来，他搂着小雅跑过来，一眼就看见我们俩僵持的样子，顿时吹了声口哨，“哟——这是准备交换定情信物了？”

雷狮猛地直起身，耳尖可疑地红了，却还是嘴硬：“滚蛋。”

“别装了，”阿哲挤眉弄眼地撞了撞他胳膊，“你那封写了又改的情书呢？再不给，莉莉学姐可就要被别人追走了！”

雷狮的脸色变了变，像是被戳中了软肋。他深吸一口气，突然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个同样折得方方正正的信封，塞进我手里，动作快得像在完成什么艰巨任务。

“给你的。”他说完，转身就想走，却被我拉住了衣角。

“雷狮。”我鼓起勇气，把手里那封早就写好的信递过去，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的……也是给你的。”

他愣住了，紫色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阳光落在他脸上，把他惊讶的表情勾勒得格外清晰。几秒钟后，他猛地抢过我手里的信，转身就往楼梯口跑，白色头巾的尾端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只留下一句含糊的“等我”。

阿哲和小雅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我看着雷狮跑远的背影，摸了摸发烫的脸颊，突然觉得，这个蝉鸣聒噪的夏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雷狮是在天台找到我的。

他手里捏着我的信，指腹反复摩挲着信封上我的名字。风吹乱了他的紫色头发，白色头巾松松垮垮地挂在颈间，平日里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眼底翻涌的情绪。

“你……”他开口，声音有点哑，“什么时候开始的？”

“高一开学典礼，”我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你把校徽扔给教导主任，说‘这玩意儿戴着碍事’的时候。”

他愣了一下，突然笑了。那笑容像破冰的春水，瞬间融化了他所有的尖锐：“就因为这个？”

“不止，”我抬头看他，鼓起勇气把藏了两年的话全说出来，“还有你帮低年级同学抢回被抢的钱包，却嘴硬说是‘看他们不顺眼’；还有你雨天把伞给了流浪狗，自己淋着雨跑回宿舍；还有……你看我的每一眼。”

他眼里的笑意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我溺毙的温柔。他往前走了两步，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掌心滚烫。

“尤莉娜，”他低头看着我，紫色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我的样子，“我喜欢你，喜欢了两年零三个月。”

比我还要久。

我突然就笑出了眼泪，踮起脚尖抱住他。他身上的薄荷味混着阳光的气息，是我偷偷想念了无数次的味道。他愣了一下，然后用更大的力气回抱住我，把脸埋在我颈窝，闷闷地说：“早知道你也喜欢我，老子第一天就把你拐走了。”

“谁要跟你走啊。”我故意逗他。

“你不跟我走？”他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突然打横把我抱起来，吓得我赶紧搂住他的脖子，“那我就把你抢回去。”

他的笑声在天台上回荡，惊飞了檐角的鸽子。阳光穿过云层落在我们身上，把两个紧紧相拥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毕业旅行定在巴黎。

当雷狮把四张机票拍在桌上时，阿哲吹了声口哨：“可以啊雷狮，够大方的。”

“那是，”雷狮揽着我的肩膀，下巴抵在我发顶，得意洋洋地瞥了阿哲一眼，“也不看看是谁的女朋友。”

“切，”阿哲不服气地搂紧小雅，“我带小雅去吃遍巴黎所有米其林，你行吗？”

“米其林有什么了不起，”雷狮挑眉，从钱包里掏出黑卡拍在桌上，“我包下整个埃菲尔铁塔顶层给莉莉看星星，你行吗？”

“你！”阿哲气结，转头对小雅撒娇，“宝宝你看他！”

小雅笑得直不起腰：“好了好了，你们俩幼不幼稚。”

我靠在雷狮怀里偷笑，看着这两个幼稚鬼为了“谁更宠女朋友”争得面红耳赤。窗外的阳光正好，雷狮悄悄捏了捏我的手心，低头在我耳边说：“别理他们，晚上带你去塞纳河划船。”

他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点痒意，我红着脸点头，心里像揣了颗糖，甜得快要化开。

巴黎的日子，果然是在鸡飞狗跳中度过的。

在卢浮宫，雷狮为了给我抢最佳拍照位置，差点和一个外国大叔吵起来，最后用一口流利的法语把对方怼得哑口无言，转身却对我笑得像只得意的小狮子：“看，没人敢跟你抢。”

在香榭丽舍大街，阿哲给小雅买了支玫瑰，雷狮转头就包下了路边花店所有的粉色玫瑰，让店员一路跟在我们身后，引得路人频频回头。阿哲气得跳脚：“雷狮你有病啊！”

雷狮挑眉：“我乐意。”

在埃菲尔铁塔下，两个大男生非要比赛谁先跑到塔顶，结果跑了一半就累得气喘吁吁，最后还是我和小雅拉着他们慢慢爬上去。站在塔顶看巴黎夜景时，雷狮突然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肩上，声音很轻：“莉莉，以后每年都带你来。”

我笑着点头，看着远处灯火璀璨的城市，突然觉得，这样鸡飞狗跳的日子，好像也不错。

回国后，我们的生活依旧充满了“惊喜”。

雷狮会突然翘课，开车带我去海边看日出，理由是“今天的云适合拍照给你当壁纸”；会在我熬夜赶论文时，悄无声息地送来一桌子零食和热牛奶，然后坐在旁边打游戏，说“老子陪你”；会在下雨天，撑着一把超大的伞来接我，把我裹得严严实实，自己半边身子却淋湿了，还嘴硬说“这点雨算什么”。

而阿哲和小雅，也总是在各种小事上和我们“较劲”。

阿哲送小雅限量版玩偶，雷狮就给我清空购物车；阿哲带小雅去看演唱会，雷狮就包场请我们看私人电影；甚至连食堂打饭，阿哲多给小雅加了块排骨，雷狮都要抢过我的餐盘，硬塞给我两个鸡腿。

“你们俩能不能别比了？”某天中午，小雅看着堆满桌的饭菜，无奈地叹气。

“不行，”雷狮和阿哲异口同声，然后互相瞪了一眼。

我和小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哭笑不得。

其实我们都知道，这哪里是较劲，不过是两个大男孩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宠爱着自己喜欢的人。就像雷狮，明明前一天还因为我随口说的一句“想吃城南的馄饨”，凌晨五点就开车去排队，回来时顶着黑眼圈，却把馄饨递到我手里，说“刚出锅的，快吃”。

那天晚上，我坐在雷狮的自行车后座，搂着他的腰，穿过夏夜的街道。晚风掀起他的白色头巾，那颗金色星星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雷狮，”我轻声说，“谢谢你。”

他蹬自行车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嗤笑一声：“谢什么？老子对你好不是应该的吗？”

我把脸贴在他背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这样鸡飞狗跳却又充满爱意的日子，大概就是我能想到的，最美好的样子。

后来很多年，我常常会想起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

想起走廊里他灼热的视线，想起天台上他笨拙的拥抱，想起巴黎铁塔下他眼里的星光。

雷狮还是那个随心所欲、嚣张不羁的少年，却会在我面前收起所有的棱角，变成一个会脸红、会紧张、会用尽全力对我好的傻瓜。

而我，也终于不再是那个只能偷偷看着他背影的胆小鬼。

我们的故事，没有惊天动地的轰轰烈烈，只有藏在日常琐碎里的，细水长流的温柔。就像他眼里的星辰，最终落入了我的怀中，从此，再也没有分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