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温柔的疏离，是给足了离开的自由
——
汪顺是第二天一大早到的县城医院。
难为这个顺，昨晚好不容易睡着被一通电话吵醒，今天又在朝露还没被上学的孩子调皮弹开时就拎着水果到县城医院。这个时候的他脚步很轻，不知道是怕惊扰谁的梦，还是太累了所以走路轻飘飘
抱歉了，大忙人，她也不想的。
推开房门时，他看到尹思沅正坐在椅子上削苹果。奶奶的病床号是03，很不幸的一个位置，意思是离门口离床边都很远。其他同房的病人有的还睡着，有的刚睡着。她抬起头，看向门口，眼底淡淡的青黑，见是他，手指无意识缩紧，苹果皮断了一半，软塌塌掉到她的腿上
尹思沅你怎么来这么早
汪顺没回答，只是冲她笑了笑，不知道她心里怎么诠释这个笑容，但他的意思是“你别担心我在呢”来着。
汪顺奶奶好，我是汪顺，我来看看您
他轻轻把果篮放到床头，毕竟吵醒别的病人不是个人该干的事儿。奶奶眯起眼打量他，始终没认出来。只好连忙给柏粼使眼色，毕竟一个在自己生病时莫名来看往你却又想不起来的人真的很尴尬
尹思沅奶奶，这是我爸的朋友
尹思沅之前给您送保健品那个。
奶奶一下子笑得那个灿烂，太阳怎么一下子出来这么大呀。
汪顺的睫毛随着她这番话颤了颤。好吧，现在自己连她的朋友都不算，还只能是个她爸的朋友。怪他。
汪顺奶奶，我和阿水想把你接到省里的医院，这样离阿水近一点她放心，我也可以抽时间来照顾您，您看怎么样？
“啊...省里？”
汪顺我找人给问过了，和县里价格差不多的，病房条件也好些。尹叔在哪有个朋友说要给您安排单人间呢
“哎！好好好，你们俩孩子有心了哈哈，哎呀我家儿真有出息哟”
尹思沅站在一旁，把苹果皮扔到垃圾桶里，汪顺哄人的技巧倒是信口拈来，打消了价格的疑虑上不仅提到了自己还给足了老爹一个死人的面子。
-
安顿好奶奶的住院手续后，尹思沅和汪顺并着肩在医院门口，她盯着自己的鞋尖看了很久，忽然开口
尹思沅我请你吃饭吧
汪顺正在看手机，正好是午饭时间，陆陆续续几个队友问他今天怎么请假。他闻言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像是在确认这句话的真实性。
尹思沅你们运动员应该有忌口吧？你们有规定吃饭的地方吗？
汪顺嗯...附近刚好有一家，上车吧
汪顺装作轻松答应她，收起手机，假装没看到她攥紧包链的手
车停在了一家日料店门口。
尹思沅站在店门前，盯着门口那盏浮世绘风格的灯笼，喉咙发紧。
尹思沅这地方看着就贵，我请得起吗....？
汪顺正在锁车，听他这话侧过脸来看她。她抿着唇，睫毛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怀着汪顺早就知道了她穷光蛋的身份，她也没必要充面子的心理忐忑说出这句话。
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不是嘲笑，而是那种看到小猫炸毛时忍不住想揉揉它脑袋的好笑。至少，她没把他当外人
汪顺我请你
汪顺你刚实习，赚钱也不容易，钱留着给自己花
汪顺——对自己好点
汪顺她没再反驳，无言跟上他的脚步。
餐厅里灯光昏黄，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盏小小的纸灯。她心想指定餐厅可真气派。汪顺给她倒了杯热茶，雾气袅袅上升，模糊了她的表情。
汪顺你在哪工作呢？
尹思沅《说日报》你应该没听说过，就是个小报社
他确实没听过
这年头工作真是不好找，211毕业的孩子在这个不起眼的小报社当牛马。唉
这种小地方肯定给不了多少工资——尤其是对她这种刚毕业的实习生。汪顺忽然开口，但其实心里彩排了很多遍
汪顺奶奶的医药费不用还
汪顺毕竟，你不是说了吗，我是尹教练的朋友
尹思沅盯着那片自己摇晃茶杯时一不小心撒到桌布上的一小片水渍，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汪顺绝对是在较劲
较她那句“爸爸的朋友”的劲
她没说话，相当于是默认同意了，只是微微撇了撇嘴，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几年没见，汪顺变了好多。
二十岁刚出头时的青涩已经完全褪去，下颌线条因为锻炼发腮却显得更加和谐。他的肩膀比以前更宽，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的手臂线条结实而流畅，带着一种成熟男人特有的力量感。比之前更加壮硕的身体实在引起人们的目光和爱恋，也引起了尹思沅对这种好像带着“暴力”的肌肉的恐惧，一中一旦脱离自己控制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恐惧。
但汪顺，好像又什么都没变
他的眼神还是那样，大大的眼睛里平静里带着一点疏离，像是永远隔着一层薄薄的冰。可偏偏就是这种疏离，反而让她觉得安心——因为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不会过分热情，也不会突然消失，永远站在一个刚刚好的距离，让她可以靠近，却又不敢靠得太近。
二人默契无声，直到服务员的一句二位久等。
汪顺你多吃点，你太瘦了，干活都没力气
汪顺不动声色把大部分的鱼肉推到她面前，尹思沅咽了咽口水。嗯，既然这样她真的不客气了。
不客气到，他根本没发现，汪顺只动了豆腐和菜。她放松的神情让汪顺也放下心来，这家店不在肉类管控范围内的秘密他会藏在自己心里的。她那么喜欢吃好吃的的一个人，绝对不能因为自己的纪律错过这种美味。
吃过饭后，尹思沅一抬手机，距离午休结束还有半个小时，她竟然还能再回去当半天牛马
毕竟她先斩后奏的请假方式确实有点惹毛了老板
汪顺嗯..你一会要去公司还是家里，我送你？奶奶那边有我呢，你忙得话放心忙，或者好好休息休息
尹思沅我还是上班吧:)
尹思沅麻烦你了我自己走吧，今天地铁免费呢，不坐有点可惜
他愣了一下，随即失笑——这种不想多跟他待一会儿借口，也只有她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
汪顺好
汪顺我送你去地铁站
车内的气氛更是。内个
初秋的天气已经褪去燥热，可惜呆在午间被太阳直直照着的车还是会有点闷。尹思沅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憋回去了那句“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要对我好”的疑问
蠢事她干过一次，不能再干第二次了
何况还是在同一个人身上
地铁站的入口映入眼帘，尹思沅解开安全带，手指刚刚放到车门把手，随即停顿
尹思沅之前你帮我垫付给...住院费什么的，我会还你的。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尹思沅今天谢谢你
尹思沅真的谢谢。
汪顺望着她走进地铁站的背影，忽然很想追上去，告诉她自己不需要她还钱，告诉她自己帮她不是因为什么“爸爸的朋友”，告诉她当初分开时不是故意听不懂她少女时期的话里有话，告诉她这么多年.....
但最终，他只是握紧了方向盘，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