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宦官接过荷包，指尖轻轻一捏，顿时咧开嘴笑了起来，那笑容像是从心底涌出来的甜，连眉毛都跟着欢快地跳动了起来。
这荷包里头装的虽是碎银子，可落在手里却沉甸甸的，仿佛捧着的不是银子，而是一份暖意。
这位起居郎生得一副谪仙模样，平日里看着就像不沾染烟火气的人，可真伺候起来才知道，顾笙这人竟如此贴心。
那些碎银子的数目不多不少，恰好够买碗酸梅汤解暑，不多不少正好能落入这些宦官的口袋。若是赏多了，上头的大太监便会眼巴巴地盯上，伸手就要讨去。
到那时，他们这些小人物才真是什么也捞不到，反倒白忙活一场。“谢大人恩典！”
小宦官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脚步轻快得像是踩在云端。
顾笙低垂着眼睑，继续整理今日早朝的记录。皇帝刚刚翻阅完毕归还的奏章，他拿起笔熟练地删减、润色文字，动作流畅自然。
不一会儿，案上的文稿便被他收拾得整整齐齐。他已经当了一个月的起居郎，对这份工作越发熟悉，原本三日一轮值的任务，如今却因天子的一道旨意，变成了三日两值——这是独属于他的殊荣，也是额外的负担。
整理文稿时，顾笙的目光不经意扫过纸上的字迹，心中暗自思索。前一世身为皇帝的记忆犹存，让他看到这些朝堂之事时总会多留几分心思。
百官在朝会上吵吵嚷嚷，表面喧嚣，实则每一句话背后都有其深意。比如眼下争论的焦点，便是关于胡蛮那边的事。
先帝当年对外态度软弱，每逢胡人大军压境，第一件事便是议和。为了换取短暂的和平，宗室中挑选坤泽封为公主或皇子，送往胡地联姻。
短短数年间，三位“皇室”成员被送出去，每一位都带着丰厚得令人咋舌的嫁妆。
金银珠宝堆积如山，还有技艺高超的工匠、珍贵的种子、各类药方、书籍等，无一不是大周国力的象征。然而，这些东西最终肥了胡人的王庭，却没能换来对方丝毫怜惜。
三位坤泽之中，两位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一位十九岁，一位二十三岁，皆未能留下一儿半女，孤零零死在草原深处。
如今唯一尚存的是封号“安宁”的那位长公主，她在先帝驾崩后被遥遥加封为长公主。天子特遣使臣携带各种珍稀器物前去探望，算是尽了一点礼数。
当今天子尽管背负弑父杀兄的骂名，却并非昏庸之辈。他的性情过于偏执，若用现代的说法来看，或许是因为某种心理疾病所致。
少年时期的惨痛经历让这种病症愈发严重，以至于他在处理政事时常显得冷漠而决绝。但他并非滥杀之人，只要不触碰他的底线，他倒也不会轻易动杀机。
然而，他初登大宝之时，金銮殿上的血腥气息整整持续了数日，每日都要派专人清理地板，那一幕至今仍令人闻之胆寒。
几年后，大周与胡蛮之间再次爆发战争，朝会上的议题自然围绕着那位“安宁”长主公展开讨论。
原本，胡蛮势力远不如从前，在大周欢庆胜利的氛围中，几乎无人记得那个依旧生活在胡地的女子。毕竟，“娘家”已经击败了敌人，按理说她的日子应当好过许多才对。
顾笙将手中的毛笔放下，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心中暗骂：“简直胡扯！”
他前世身为皇帝时，虽勤政爱民，却也唯我独尊，绝不容许外族侵占国土。想到这里，他的拳头不由得攥紧了些许，指节微微发白。
若真有那么一天，凡是沾染上那灭国之敌半分血缘关系的人，顾笙必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绝不姑息！更何况，有些人根本就没把这位长公主当回事。
她不过是个两国权力博弈下的棋子罢了，协商停战时是安慰品，开战时便成了牺牲品。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社会，一个并非皇室所出也非嫡出的公主，除了她的家人朋友，其他人都只关心能从她身上榨取多少利益，是否会损害自己的好处。
她能活到现在已是莫大的幸运，更别提有人真的在乎她过得好不好。
但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没承想，这位安宁长公主竟通过八百里加急送来一封奏折，要求归国！朝堂之上立刻分成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一边主张长公主既已出嫁，便应遵从夫家规矩，作为天下坤泽的表率，曾为家国安定远嫁胡地。即便丈夫亡故，也应在胡地继续履行职责。
更何况，现任大汗去世，长公主身为嫡母正可以借此控制争位的王子，为大周谋取更大的利益。
牺牲一个坤泽，换来如此大的回报，何乐而不为？
另一边虽然人数较少，态度却异常坚定：无论如何，必须接长公主回国！
顾笙低头轻声说道：“困苦之时，真正心疼挂念你的，还是自家血脉亲人啊。”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