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正午的阳光慷慨地倾泻下来，毫无遮拦地落在他们身上，带着初夏时节特有的、有些灼人的热度。

三人围坐在天蓝色的野餐垫上，分享着篮子里的食物。三明治的面包被晒得微微发软，夹着的火腿和蔬菜依然新鲜爽口。

沐雅竹带来的茶点很受欢迎，小巧精致的绿豆糕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甜香。

白晨拧开保温杯，给每人倒了一杯温度正好的清茶，袅袅的热气在阳光下升腾、消散。

“爸，”沐文韵啃着苹果，腮帮子鼓鼓的，眼睛还时不时瞟向水桶里那条安静下来的大金鲤，忽然想到什么，“你刚才是不是故意把鱼饵倒我桶里的？”她狡黠地眨了眨眼。

白晨正端着茶杯，闻言动作顿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温和又有点无辜的笑容：“怎么会？真的是不小心配多了，怕浪费嘛。”

他镜片后的眼睛弯弯的，看向妻子，“是吧，雅竹？”

沐雅竹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三明治，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眼风扫过丈夫那明显“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又看看女儿期待的眼神，唇角勾起一个了然的、带着点戏谑的弧度：“嗯，你爸啊，向来‘笨手笨脚’的，经常‘不小心’。”她把“笨手笨脚”和“不小心”几个字咬得微微重了些，带着调侃的意味。

白晨接收到妻子的目光，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

沐文韵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似乎明白了什么，也咯咯地笑起来，笑声清脆得像风铃。阳光暖暖地包裹着他们，食物的香气、茶水的清冽、还有青草与河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构成一种只属于家庭野餐的、慵懒而甜蜜的气息。

桶里的鱼偶尔摆动一下尾巴，发出轻轻的“哗啦”声，仿佛也在应和着这份午后时光的宁静与满足。

沐雅竹从篮子里翻出一个折叠小刀，走向水桶：“来吧，把鱼处理一下，晚上加菜。”她利落地提起那条大青鱼，走向稍下游一点水流平缓的地方。

白晨也起身，拿起女儿钓的那条金鲤：“音音这条也处理了吧？真不小呢。”

沐文韵看着自己那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色大鲤鱼，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强烈的不舍。她跟着爸爸走到水边，看着爸爸蹲下，用树叶小心地擦掉鱼身上沾的泥巴和草屑。鱼儿在他手里微微扭动，金色的鳞片在清水的冲洗下闪闪发光，尾巴有力地拍打着。

“爸爸……”沐文韵小声开口，带着点犹豫和恳求，“它……它好漂亮啊。我们……能不能把它放了？”她仰起小脸，眼神亮晶晶地望着白晨，“妈妈钓到的大鱼够我们吃了。”

白晨擦鱼的动作停住了。他抬起头，看着女儿写满期盼的脸，又低头看看手中这条生命力旺盛的金鲤。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鱼鳞上跳跃，也落在他温和的侧脸上。

他沉默了几秒钟，镜片后的眼神变得异常柔软。他没有立刻回答女儿，而是转头看向正在下游处理青鱼的沐雅竹，提高了点声音：“雅竹，韵韵说想把她钓的这条放了，你看？”

沐雅竹正用刀背熟练地敲击青鱼的头部，闻言动作一顿。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几丛芦苇，落在丈夫手中那条金灿灿的鱼和女儿紧张的小脸上。

水流声潺潺，她鬓边那点草叶在河风中微微晃动。

几秒钟后，她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行啊！音音钓的鱼，她做主！”声音清朗，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爽快。

沐文韵的小脸瞬间绽开无比灿烂的笑容，像朵迎着太阳盛开的小花。“谢谢妈妈！谢谢爸爸！”她欢呼着，从白晨手中小心地接过那条鲤鱼。

鱼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在她手里不安地扭动。沐文韵蹲在水边，双手托着它滑溜溜的身体，慢慢浸入清凉的河水中。

“快回家吧，大鱼！”她轻声说，然后双手轻轻向前一送。

金色的鲤鱼尾巴猛地一摆，搅起一小片水花，瞬间挣脱了束缚，像一道流动的金色箭矢，倏地钻入清澈的河水中，灵活地扭动了几下，便消失在深色的水草阴影里，只留下一圈圈渐渐散开的涟漪。

沐文韵蹲在水边，望着鱼儿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起身，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不舍和巨大满足的宁静笑容。白晨站在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夕阳熔金，将西边的天空和整条河流都染成了温暖的橙红色。

归途的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带着收获后的满足和淡淡的慵懒。

白晨一手提着那个显得空荡许多的渔具包（里面只装着那条处理好的青鱼），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揽住了沐雅竹的腰。沐雅竹似乎微微僵了一下，侧头瞥了他一眼，夕阳的金辉落在她脸上，那点嗔怪的神色也显得格外柔和。

她没说话，只是身体不着痕迹地向他那边靠紧了些，任由他揽着前行。

沐文韵则抱着自己那个小水桶，里面盛着浅浅的河水，只有几条手指长的小鱼苗在游动——这是她后来在浅水边用小手捞着玩的。

她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鹿，时不时还蹦跳两下，水桶里的水和小鱼便跟着晃荡，映着晚霞，碎金点点。

“妈，你看！它们游得多欢！”她献宝似的把水桶举到父母面前。

沐雅竹低头看了一眼，嘴角弯起：“嗯，是挺欢实。”

白晨也凑过来看，目光扫过那几条灵活穿梭的小鱼，最后停留在其中一条最小的、身体近乎透明、只有脊背处带着一抹淡淡青灰色的小鱼身上。它游得格外起劲，尾巴甩得飞快

白晨看着那条小鱼，揽着妻子的手臂不白晨看着那条小鱼，揽着妻子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脚步也放得更慢。

他微微侧过头，嘴唇几乎贴到了沐雅竹的鬓角，看着沐雅竹的脸庞，带着一种时光沉淀后的温柔

沐雅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仿佛有细微的电流从白晨贴近的唇边传导过来，瞬间掠过耳廓。

她没有立刻转头看他，只是眼睫低垂，目光落在脚下被夕阳拉长的、依偎在一起的影子上。

晚风适时地掠过河滩，带着湿润的凉意和青草的气息，温柔地拂过她的鬓发。

那片在激烈搏鱼中沾上、又在野餐和放生时顽强粘附了一整天的细小草叶，终于被这阵晚风轻轻摘走。

它打着旋儿，悄无声息地飘落，最终沾上了流淌的河水。橙红色的水面温柔地承托着它，像托着一枚小小的、来自陆地的信物，带着阳光的温度和岸边青草的记忆，随着粼粼的波光，悠悠荡荡地向下游漂去，渐渐融入一片溶金般的、温暖的光影里，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