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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绯棠共生

酸腐刺鼻的靛蓝气味混合着霉烂的布匹味道,充斥在废弃染坊的每一个角落。巨大的染缸如同沉默的巨兽倾倒在地,干涸的染料在地上凝结成深蓝近黑的硬块。破碎的布匹从朽坏的木架上垂落,在从破窗透入的微弱天光下,如同招魂的幡。这里死寂、压抑,却奇迹般地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杀机,成为一片暂时的、染着绝望色彩的“净土”。

凌寒将苏明蘅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堆相对干燥、铺着破布的废弃棉纱上。苏明蘅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伤腿在方才的剧烈颠簸和扑倒中再次受创,肿胀得吓人,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让她疼得倒吸冷气。婴儿在她怀里小声地抽噎着,小脸憋得通红,显然也到了极限。

凌寒顾不上自己肩胛还在渗血的伤口和左臂崩裂的旧伤。她迅速放下婴儿,用最快的速度检查了苏明蘅的腿伤——骨头应该没再移位,但肿胀和挫伤极其严重,急需固定和消炎。她又查看了婴儿,除了惊吓过度和饥饿,暂无大碍。做完这些,她才背靠着冰冷的石砌染池坐下,大口喘息,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布满染料污渍的地面上。

“必须…必须处理你的腿。”凌寒的声音因疲惫和疼痛而沙哑,她从怀里掏出那支乌光短箭,警惕的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门口和那几扇破窗。染坊深处幽暗不明,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

苏明蘅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呻吟出声。她看着凌寒肩胛处被鲜血浸透的布料,又看了看自己惨不忍睹的腿,再想到怀中虚弱哭泣的婴儿和惨死的吴妈…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淹没。但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凌寒锐利的目光,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我…我能做什么?” 这不是询问,更像是一种宣告——她不再只是被保护者。

凌寒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废话:“抱着孩子,别让他哭太大声。盯着门口和那边那个破洞。”她指了指染坊侧面一处坍塌形成的缺口。“有任何动静,立刻告诉我。”

苏明蘅用力点头,将婴儿紧紧抱在胸前,用身体挡住他大部分的视线,同时强忍着腿上传来的阵阵剧痛,瞪大眼睛,如同惊弓之鸟般警惕地扫视着凌寒指出的方向。这一刻,她不再是深闺里无忧无虑的苏家小姐,而是挣扎在生死边缘、必须肩负责任的幸存者。

凌寒则迅速行动起来。她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条,用染坊角落里一个破瓦罐里残留的、不知积了多久的雨水(勉强还算清澈)浸湿,开始清理苏明蘅腿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冰冷的布条碰到皮开肉绽的伤处,苏明蘅疼得浑身一颤,死死咬住嘴唇,硬是没叫出声,只有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凌寒的动作尽可能快而稳,用能找到的最结实的布条和几根相对平直的朽木棍,为她做了个简陋但有效的夹板固定。

处理完苏明蘅的伤,凌寒才撕开自己肩胛的衣物。弩箭造成的创口不深,但火辣辣地疼。她同样用雨水清理、包扎。整个过程,两人几乎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只有压抑的喘息、婴儿断续的呜咽以及外面偶尔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嘈杂声(可能是远处的德军或救火的人群)。

“这个…给你。”凌寒处理完伤口,将手中那支乌光短箭递给苏明蘅,“看看,认识吗?”

苏明蘅接过短箭。入手冰凉沉重,箭杆是某种深色的硬木,打磨得异常光滑,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润感。箭簇并非寻常的三角锥或柳叶形,而是更古朴的棱锥状,带着细微的倒钩,闪烁着一种奇特的、非金非石的暗沉乌光。箭尾没有羽毛,取而代之的是缠绕紧密的、同样乌黑的丝线。整支箭透着一股古老、神秘、精工细作的气息。

“不…不认识。”苏明蘅仔细端详,摇了摇头,指尖拂过那冰冷的箭簇,“但…这不像官府制式的东西,更不像江湖常见的兵器。倒像是…像是古物?或者…某种特殊门派的信物?”她努力回忆着父亲书房里那些关于奇闻异志的杂书,但毫无头绪。她忽然想到一点,“那个…那个救我们的人,他射箭是为了打落射向我的毒箭,他…他是在帮我们?”

“是敌是友,尚未可知。”凌寒声音低沉,目光扫过染坊深处堆积如山的破布和倾倒的染缸,“时机太巧,手段太高。朝廷的鹰犬认得我们,他(或他们)也认得我们。”她站起身,忍着伤痛,开始在染坊内部小心翼翼地探查。她必须确认这里是否真的安全,以及…那个神秘人是否留下了更多东西。

染坊内部空间很大,但大部分区域都被倒塌的梁木、破碎的染缸和成堆的霉烂布匹堵塞。空气浑浊不堪。凌寒像幽灵般移动,警惕着每一个可能藏人的阴影角落。她检查了那几处破窗,从缝隙中观察外面——是更加狭窄、堆满垃圾的死胡同,暂时没有异常动静。

当她走到染坊最深处,一个相对完好的巨大石砌染池后面时,她的脚步停住了。

染池粗糙的石壁上,被人用尖锐的石块,深深地刻了一个符号!那符号极其简单,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和肃杀之气——一个规整的圆圈,中间是一个点。像是简化的日晷,又像是某种图腾的印记。

而在刻痕下方,一块半埋在灰土里的、不起眼的乌黑色小木牌,静静地躺在那里。

凌寒瞳孔微缩,没有立刻去捡。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确认周围除了苏明蘅和婴儿微弱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动静后,才用刺刀的刀尖,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木牌挑了出来。

木牌只有半个巴掌大小,材质正是那支短箭箭杆所用的深色硬木,触手温润沉重。一面光滑,另一面则刻着两个古朴遒劲的小篆字体:

**渊默**

“渊默…”凌寒低声念出这两个字,眉头紧锁。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号。是组织?是地名?还是人名?老掌柜临终的警示在脑海中回响:“…水关胡同…暗箭难防…” 水关胡同!救命的箭!刻在染池上的符号!还有这块写着“渊默”的木牌!

这一切,绝非巧合!

“找到什么了?”苏明蘅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担忧和紧张。

凌寒迅速将木牌和短箭收起,藏入贴身的衣物内。她没有回答苏明蘅,而是快步走回她们栖身的角落。外面的嘈杂声似乎近了一些,隐约能听到德语和本地话混杂的吆喝声,像是在搜查或驱赶人群。

“此地不宜久留。”凌寒沉声道,目光凝重,“朝廷的狗鼻子灵得很,大火和之前的动静也会引来更多洋兵搜查。我们得走,趁他们还没搜到这条死胡同。”

“可是…我的腿…”苏明蘅看着自己被简陋固定的伤腿,脸色更加苍白。她知道自己现在完全是个累赘。

凌寒的目光落在苏明蘅脸上,看到了她眼中的恐惧,但更深处,还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生出的、不肯认命的倔强。她又看了看襁褓中再次因饥饿不安而扭动的小小身体。

“死不了。”凌寒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蹲下身,再次将苏明蘅背起,动作比之前更加小心地避开她的伤腿。“抱紧孩子。”

就在凌寒准备起身,寻找染坊其他可能的出口时,她的目光扫过刚才发现木牌的那个染池角落,猛地定住了!

不知何时,在那个刻着神秘符号的石壁下方,多了一个小小的、用油纸仔细包裹的物件!它静静地躺在刚才木牌所在的灰土旁边,仿佛凭空出现!

凌寒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有人进来过!就在她探查染坊其他地方、或是在和苏明蘅说话的短短片刻!而她竟然毫无察觉!对方的身法,简直如同鬼魅!

她示意苏明蘅噤声,再次警惕地环顾四周,染坊深处依旧死寂无声。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用刺刀挑开那油纸包。

里面是几块散发着淡淡药香的、深褐色的膏药,以及一小包碾成粉末的药材。旁边还放着一小卷干净的细麻布。油纸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那个刻在石壁上的、圆圈中间一点的符号,被人用炭条轻轻描摹了一遍。

药!是治疗外伤和消炎的药!还有干净的包扎布!

神秘人不仅再次出现,还送来了她们此刻最急需的东西!无声,无息,精准地投放到她们面前!

凌寒看着手中的药膏和布卷,又摸了摸怀中那块刻着“渊默”的乌木牌,眼神复杂到了极点。这“渊默”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此神出鬼没,目的何在?是单纯的侠义相助,还是另有所图?

然而,时间紧迫。外面德军的吆喝声似乎更近了,甚至能听到皮靴踩踏瓦砾的声响。

凌寒不再犹豫。她迅速用那细麻布和药膏,重新为自己和苏明蘅的伤口做了更妥善的包扎和固定。清凉的药膏敷上,伤口的灼痛感顿时减轻不少。苏明蘅感激地看着凌寒的动作,也为自己能稍微减轻一点负担而松了口气。

“渊默…”凌寒包扎完毕,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将那块乌木牌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一丝指引。“老掌柜指的路…水关胡同…暗箭难防…或许,‘渊默’就是那把藏在暗处的、对抗‘暗箭’的弓?”

她没有答案。但眼前这救命的药膏和指引般的木牌,让这死局中裂开了一道极其微弱的、通往未知的缝隙。

“走!”凌寒背起苏明蘅,抱起因敷了药膏舒适些而安静下来的婴儿,目光锐利地扫向染坊后墙一处被倒塌货架半掩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破洞。那是她之前探查时发现的、可能通往隔壁区域或更深处小巷的路径。

“抱紧,无论发生什么,别松手。”她对背上的苏明蘅说道,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带着满身的伤痛、一个重伤的同伴、一个脆弱的婴儿,以及怀中那块神秘的“渊默”乌牌,毅然决然地侧身钻入了那片未知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黑暗之中。

染坊内,只剩下那个刻在石壁上的神秘符号,在微弱的光线下,沉默地注视着她们消失的方向。油纸包静静地躺在灰土里,像一个无言的承诺,又像一个深不见底的谜。外面的喧嚣声,越来越近。追猎,从未停止。但这一次,逃亡的路上,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指向“渊默”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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