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岁除夕(2)

除夕当日，“岁时记”提前三小时打烊。员工们带着丰厚的年终礼包和放松的心情回家团聚。天璟苑内张灯结彩，洋溢着温馨的年味。而“云栖”顶层，却依旧保持着它固有的、近乎绝对的沉静。

一小时后，当奥迪A8L驶离云顶MALL时，后备箱里除了时晚的个人物品，还整齐地码放着十二个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纯白色的硬质方形礼盒。盒内，是价值不菲却低调到极致的“工作服”。

除夕上午，“云栖”18层完成了年前最后一次深度清洁，光洁如镜。六名保姆（四名在18层，两名在17层）如同往常一样，在各自的休息区域待命，空气中弥漫着水仙的冷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即使过节，规则依旧。

    管家陈默已按计划于前一日返回邻市家中。发放新衣的任务，落在了留守统筹的孙晓雯身上。

    上午十点整。

    孙晓雯通过内部通讯系统，发出简短指令：“全体人员，五分钟内到17层员工休息室集合。”

    指令就是命令。十二名保姆迅速而无声地来到17层宽敞却布置简洁的休息室，按男女、楼层自动分成两列站好，垂手肃立，眼神低垂，不敢交头接耳。

    孙晓雯推着一个移动衣架进来，上面整齐悬挂着十二套新衣，都用防尘罩仔细罩好，看不出品牌，只有颜色和款式的区别。旁边的小推车上，放着十二个纯白色礼盒和十二个厚实的、没有任何图案的白色信封内装现金红包。

    没有寒暄，没有节日祝福。孙晓雯的声音平稳、清晰，如同宣读公告：

    “时小姐体念各位过去一年的勤勉尽责，特为每人购置一套新年工装，并附上新年红包。新衣尺码已按各位档案核对完毕。”

    她开始点名：

    “周雅琴（18层清洁）。”

    “在。”一名中年女子上前一步。

    孙晓雯取下对应尺码的深灰色羊绒衫和羊毛裤套装（罩着防尘罩），连同那个白色礼盒（内装搭配的素色打底衫）和一个白色信封，双手递给她：“这是你的。新年红包金额为三个月基本薪资。”

    “谢…谢谢时小姐！谢谢孙助理！”周雅琴受宠若惊，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羊绒的柔软触感即使隔着防尘罩也能隐约感觉到，红包更是沉甸甸的！

    “张强（庭院及设备）。”

    “在！”司机兼设备维护的张强上前。

    孙晓雯递给他靛蓝色的工装夹克和裤子套装，以及礼盒（内搭保暖衣）、信封：“这是你的。红包同上。”

    “谢谢时小姐！谢谢孙助理！”张强声音洪亮，脸上是纯粹的喜悦和感激。这身顶级工装，比他自己的任何衣服都好太多了！

    发放有条不紊地进行。每人领到的都是符合其岗位和性别的、材质顶级、剪裁合体却毫无标识的新衣和一个相当于三个月工资的厚实红包。没有个人化的选择，只有统一标准的“恩赐”。

    整个过程安静、高效，不到十分钟。保姆们捧着属于自己的那份“新年礼物”，脸上都难掩激动和感激之情，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认可、被纳入这森严体系保障之下的安心感。这份礼物，与其说是关怀，不如说是时晚对“规则”维护者的一种精准犒赏与强化控制。

    “新衣可在非工作时间穿着。保持整洁。”孙晓雯最后补充了一句，算是结束了这个简短的“仪式”。“现在，返回各自岗位，按排程完成最后工作。”

    “是！”众人齐声应道，捧着礼物，无声而迅速地散去。休息室恢复寂静。

    孙晓雯看着空了的衣架，微微舒了口气。时小姐的指令，总是这样高效而冷酷地达成目的。这些保姆们，会因为这身昂贵的新衣和丰厚的红包，在未来一年更加死心塌地地维护这云端堡垒的秩序，如同维护她们自身利益的一部分。

    当孙晓雯回到18层向时晚复命时，时晚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稀疏的冬阳。听完孙晓雯“已按您指示发放完毕”的汇报，她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并未从窗外移开。

    “嗯。你也去准备回家吧。”时晚的声音依旧清冷。

    “是，时小姐。新年安康。”孙晓雯躬身告退。

    偌大的空间再次只剩下时晚一人。保姆们的新衣和红包，如同她为精密仪器添加的优质润滑油，确保其在新的一年继续无声而高效地运转。至于这份“恩赏”背后的温度？那并非她需要考虑的范畴。她的世界，如同窗外清冷的冬日，只需秩序和掌控，无需无谓的温情。为保姆购置新衣，不过是维持这冰冷堡垒永恒运转的，又一笔必要且精准的成本支出。除夕的孤寂，并未因此减少分毫。

    除夕当日，“岁时记”提前三小时打烊。员工们带着丰厚的年终礼包和放松的心情回家团聚。天璟苑内张灯结彩，洋溢着温馨的年味。而“云栖”顶层，却依旧保持着它固有的、近乎绝对的沉静。

    时晚在中午回到了这里。新购置的玄青暗金纹长衫已熨烫平整，挂在恒温衣帽间最醒目的位置。管家陈默和孙晓雯也各自回家过年（陈默家在邻市，孙晓雯是本地人），这是时晚的命令。核心团队需要休整，她也需要绝对的独处空间。

    空旷的空间内，只有她和六名如同影子般存在的保姆。她们早已按照智能系统的排程，完成了年前最后一次深度清洁。此刻，她们静默地待在自己的休息区域，非召唤不得出现。智能系统调节着最适宜的温度和湿度，背景播放着极其低缓、空灵的古琴曲《梅花三弄》，取代了喧闹的贺岁音乐。    

    下午，园艺师上门，将水仙和银柳在客厅落地窗边和书房一隅布置妥当。水仙清冷的幽香与银柳的点点银芽，为这冰冷的空间增添了一抹节令的生机，却更衬出寂寥。

    傍晚，时晚专属的米其林三星主厨团队（非住家，仅服务特定时段）通过专属通道进入厨房。他们没有寒暄，立刻开始有条不紊地制作时晚的年夜饭。食材是寰宇国际清晨送达的最顶级货色：空运的深海鱼、神户和牛、时令山珍、有机鲜蔬。

    时晚没有去餐厅。她换上了那身玄青暗金纹的长衫，长发用一根羊脂白玉簪松松挽起。她独自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远处依稀传来零星的爆竹声，更显得这云端堡垒的寂静深重。玻璃上，映出她清冷孤绝的身影。

    年夜饭被无声地摆放在餐厅长桌的一端——九道极致精美的菜肴，分量精致，如同艺术品陈列。保姆布置好餐具和那套新购的哑光黑釉茶具（已泡上特级普洱），便迅速退下，消失在视线之外。    

    时晚在长桌的主位落座。长桌的另一端，空无一人。没有推杯换盏，没有欢声笑语，只有她一人，对着满桌的珍馐和窗外璀璨却遥远的万家灯火。    

    她拿起乌木镶银的筷子，动作优雅而精准，如同在进行某种仪式。每一道菜都只浅尝辄止，味道无可挑剔，却无法在她冰封的心湖激起丝毫涟漪。味蕾的享受，于她而言，更像是身体机能维持的必要环节。    

    餐毕，她移步至书房。书案上，那套空白的洒金宣纸对联和特制的墨汁已经备好。时晚没有假手于人，她亲自执笔。笔锋落下，力透纸背，带着她独有的冷峻与锋芒：

     上联：孤光自照 冰心未改，下联:寒夜独行 前路犹长，横批:守静观澜。墨迹未干，字字如刀，凛冽孤高，毫无传统春联的喜庆，却直白地剖白了她此刻的心境——孤身一人，心若寒冰，前路漫漫，唯有在寂静中积蓄力量，洞察波澜。

    她让保姆将对联贴在入户大门内侧，只给自己看。

    午夜将近。城市上空开始绽放绚丽的烟花，将夜空映照得五彩斑斓，轰鸣声隐隐传来。时晚再次走到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璀璨的光芒在她冰蓝色的眼眸中明明灭灭，却无法照亮其深处的幽暗与孤寂。

    保姆无声地送来一杯温热的“暖岁”红茶，放在她手边的矮几上，又迅速退开。零点钟声敲响。电视里传来春晚倒计时的欢呼声浪，通过顶级音响系统播放出来，却显得如此空洞，与这寂静的空间格格不入。

    时晚端起那杯“暖岁”。红亮的茶汤氤氲着热气，映着她没有表情的侧脸。她没有庆祝，没有感慨，只是对着窗外那片被烟花短暂照亮的夜空，微微举杯，动作轻得如同拂去尘埃。

    “新年快乐。”清冷的几个字，消散在空寂的房间内，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    

    烟花易冷，盛宴终散。当最后一道光芒消失在夜空，“云栖”顶层又恢复了它永恒的沉静与冰冷。时晚的身影伫立在窗前，如同这云端堡垒中唯一醒着的守卫，也是唯一的囚徒。旧岁已除，新年的篇章在她脚下展开，前方是更广阔的天地，也是更深邃的孤独与更庞大的权柄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