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走廊比初中更长，光线也更暗。
林妄的粉色头发留到了肩膀，一半藏在深色连帽衫里，一半垂在胸前，遮住半张脸。
他总贴着墙根走，像怕惊扰了地砖缝里的尘埃。
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洗得发白的布料下，手腕细得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十七岁，一米七三，体重停留在四十九公斤，风吹过时，连衣角都比他先晃动。
欺负从未停止，只是换了副更精巧的模样。
有人“不小心”把墨水泼在他的画纸上——那是他唯一的爱好，躲在天台角落画甘野，画父亲模糊的背影。
墨汁在纸上晕开，像朵腐烂的花；有人在他储物柜里塞写满脏话的纸条，字迹模仿他的笔锋，假装是他自己骂自己；还有人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故意把球砸向他，笑着道歉：“没看见你在这儿。”
他从不接话。
甘野成了他唯一的光。
每天放学，三花猫总蹲在巷口的老槐树下等他，看见他就瘸着腿跑过来，尾巴扫过他的手背，带着点痒。
他用捡瓶子的钱买了个旧猫窝，垫上自己穿破的毛衣，放在楼道杂物间最里面。
“等我攒够钱，带你去看医生。”他摸着甘野受伤的前腿，声音轻得像叹息。
离十八岁生日还有两天时，甘野不见了。
林妄找了整整一夜。
从巷口找到菜市场，从学校后墙找到废弃写字楼的天台，嗓子喊得发哑，粉色的头发被露水浸得贴在脸上。天快亮时，他在十字路口的监控杆下发现了几撮三花色的猫毛。
“甘野……”他蹲在地上，指尖攥着那撮毛，指节泛白。
第二天傍晚，他终于在马路中央看见了那团熟悉的影子。
甘野不知被什么惊了，正对着一辆疾驰而来的大卡车弓起背，喉咙里发出惊恐的呜咽。
卡车的远光灯刺破暮色，像两把锋利的刀。
林妄几乎是凭着本能冲过去的——他甚至没看清司机的脸，只听见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像极了四岁那年父亲车祸时的声响。
他扑过去抱住甘野的瞬间，后背传来一阵剧痛。
像被烧红的钢筋贯穿，又像被巨石碾过。
身体像片落叶被抛起，再重重摔在柏油路上。
粉色的头发散开，沾满了泥水和血污，他挣扎着抬头，看见甘野从他怀里跳出来，瘸着腿跑向人行道，回头看了他一眼，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然后消失在巷口。
还好……它没事。
意识开始模糊，冷风吹在脸上，带着深秋的凉意。
他看见围过来的人，看见他们举起手机拍照，看见有人在低声议论：“是老林家那个灾星…”“怪不得出事，他在哪哪就没好事。”
后背的疼越来越烈，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他想起父亲的手，粗糙的，带着烟草味的，轻轻摸他头发的手；想起甘野蹭他手心时的温度，软乎乎的，带着点痒；想起自己画的那些画，被墨水染脏的，没来得及画完的。
原来这十几年，他拥有过的温暖，只有这么一点点。
有人在耳边说话，很轻，像风拂过花瓣：“你叫什么名字？”
林妄的眼皮越来越沉，他张了张嘴，血沫从嘴角溢出来，气若游丝：
“林妄……双木林，妄想的妄。”
真的太累了。
他想闭上眼睛，想永远睡过去。
不用再躲，不用再忍，不用再假装自己不在乎。
那些嘲笑、推搡、白眼，像石头一样压了他十七年，现在终于可以放下了。
风掀起他的校服衣角，露出后背狰狞的伤口。
粉色的发丝在血水里飘散开，像一瓣瓣被打落的樱花。
那双曾藏着银金色碎光的眼睛慢慢闭上，最后一点光亮，终于灭了。
巷口的甘野蹲坐着，对着空荡的马路，喵呜了一声，很轻，像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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