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在有风的日子里，风信子摇曳生姿。那封藏着爱意的信笺，静静躺在花丛间。每一片花瓣，都似跳动的心事，诉说着未曾宣之于口的眷恋。这一场风信子的爱恋，如梦幻泡影，却又在心底刻下深深浅浅的痕，成为岁月里一抹无法释怀的温柔。

风掀起信笺边角时，淡紫色的花粉正簌簌落在墨痕未干的字句上。你说那年春日总爱折风信子的花茎编指环，却不知我蹲在你身后的草丛里，把你随口念出的诗句悄悄抄在烟盒背面——那些被风揉碎的尾音，比如“等花期过了就去看海”，至今还夹在旧相册第三页，和一片干枯的花瓣一起发着脆响。

昨夜又梦见风信子田。你蹲在花海里绑丝带，风把你的白衬衫吹成鼓起的帆，而我攥着未寄出的信躲在田埂后，看你的影子被夕阳拉长，恰好覆在我写了一半的“喜欢”上。后来起了大雾，你系在花茎上的蓝丝带飘成模糊的点，像你走那天落在我手背上的、没接住的雨。

今晨路过花市，卖花人正给风信子喷水，水珠在花瓣上碎成当年你发间的晨露。我蹲下来挑拣紫色花球时，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轻哼那首你总唱错调子的老歌，转身撞落整筐花束，蓝紫色的花浪里，恍惚看见你蹲在多年前的田埂上，把蓝丝带系成蝴蝶结的模样。

昨夜整理旧物，烟盒背面的铅笔字已淡成浅灰，那句“等花期过了就去看海”却在月光下泛出微光。我才想起那年深秋你寄来的明信片，邮戳盖在风信子图案的右下角，海浪纹路里藏着没写完的地址——原来我们都曾把心事种在时光里，等一场永远不会来的季风将它吹成发芽的形状。

现在窗台上的风信子又抽出花箭，我用镊子把干枯的蓝丝带嵌进新花盆。当第一缕春风穿过纱窗，那些被压在泥土下的旧信笺突然簌簌作响，像多年前你蹲在花海里时，裙摆扫过花茎的轻响。而我终于敢在花开时抬头看天，看流云正把当年没寄出去的信封，拆成漫天飞舞的、风信子色的鳞光——你瞧，每一粒被风吹散的花粉，都是时光替我们保存了多年的、终于敢说出口的温柔。

现在风信子又开了，信笺上的字迹被露水浸得发皱。我终于读懂那些年藏在花讯里的隐喻：原来每朵花低头的弧度，都是欲言又止的侧脸；每道被风吹弯的花茎，都是某次擦肩而过时，我硬生生转过去的肩膀。而此刻掠过花丛的风，正把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重新酿成下一个春天的芬芳——你听，花瓣摩擦的沙沙声里，全是我追着风跑了好多年的、不肯褪色的回响。

暮色漫过窗台时，新抽的花箭突然抖落一粒花粉，恰好落在日历上圈出的日期里。那年你说风信子的花期像打了蝴蝶结的诺言，当时我没懂，直到今夜月光把花盆里的蓝丝带照成透明，才看见丝带结里缠着的、被岁月磨圆的字句——原来所有没说出口的喜欢，早被风信子的根须酿成了年轮，一圈圈刻进往后每个春天。

现在我常对着花茎发呆，看阳光透过花瓣时，那些淡紫色的纹路多像你当年画在我笔记本上的波浪线。楼下传来卖花人的吆喝，风把“风信子”三个字吹得忽远忽近，我突然笑起来，原来时光早把那场未完成的告白，拆成了满城飘飞的花讯：每当春风掠过街巷，每朵盛开的风信子都在替我们说——

“看，那年没寄出去的信，终于在时光里，开成了不会凋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