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燃着灯烛,但窗外墨色仍是浓深得压得房中阴沉。
墨尘逸偏头看他,墨沂玦难得露出倦色,支颐阖眼小憩。
墨沂玦从不在人前露出疲色,却不吝于在墨尘逸面前露出松散脆弱的一面。
墨尘逸知道他此态是欲如何,也领教过墨沂玦的疯魔。
墨沂玦在意重视洛沐云,因为洛沐云得过云砚安夸,所以他舍不得。
墨沂玦不舍得让洛沐云走上这个位置,可舍得让墨尘逸做皇帝。
更何况洛沐云几乎从出生便养着墨尘逸,他也放心,不担扰墨尘逸残害洛沐云。
墨沂玦近来疲色欲发明显,眼中戾色欲浓,往日里奏百封千封,墨沂玦不足六个时辰也处理完了,甚至还余些余力。
可如今,朝政稳定天下平和,奏本轻简不少,不再是长牍累案,但墨沂玦处理时辰越发长,愈力不从心。
墨尘逸看着墨沂玦,许久后才低眼抽出压在最底下的写得满当的宣纸,压低声音扯扯陈公的袖,陈公折腰倾身去听:“沐云的课业,送去给夫子就好。”
陈公顾忌着墨沂玦,压低声音应下:“是,殿下,奴亲自去送。”
门扉轻开轻合,墨沂玦睁开眼,目光巡视过殿中,最后目光落在墨尘逸身上。
“给洛沐云写课业你送出去,你不伏低做小,给洛沐云垫脚了?”
墨尘逸听出来他在讽刺,不应他。
“上回那件事也不计较?他可是宁可去外边陪着顾楚清顶着太阳卖一日的糕点,还分文不挣,也不宁愿多陪你一点,这也不计较?”墨沂玦说罢,轻嗤一声。
“可他也舍得陪我在那池子呆,而且陪了几年,顾楚清算什么?”
墨沂玦 息止,挑眸看他,笑道:“是,你最得人疼了。”
墨尘逸埋头看他给的书,抿唇眼睛却亮,显然对这话很满意。
可没曾想,墨尘逸帮洛沐云作的这篇文章在课上被夫子夸了又夸。
洛沐云看了一眼那上面的字迹,虽极力模仿他,但还是少了几分歪七扭八的潇洒。
于是义正严辞站起来,一脸正肃:“昨日我来写课业,这不是我的。”
于是身量刚可以自窗棂探眼的墨尘逸,堪堪冒了个头就被叫了进来,
年近花甲的国子监监守看看见这么一丁点人一时语塞,没能说出什么话,挥了挥手将人放走了。
回去的路上,墨尘逸任他牵着,却低头不说话,闷头踢石子。
洛沐云看着他后脑勺那根明黄色的发带随着他的小步飘逸悠荡,莫名想去牵。
墨尘逸回身仰起脸,抽出洛沐云牵着的手,洛沐云就顺手牵住那根勾引他的发带。
“我想当皇帝。”
那么丁点的小人,说这么狂悖的话,洛沐云手里甚至还牵着他的发带,还是在皇宫里头说。
洛沐云捏着他的发带,漫不经心:“嗯,好。”
墨尘逸看他手里的那一截发带,突然生气:“洛沐云,我松开手不是不想牵。而且我又不是风筝,你牵我线干什么。”
墨尘逸说完就生气,一丁点的人,才不过七八岁,气性却大,见洛沐云还不理他,转身就走,走得却不快,风筝线还被拉着。
虽然气性大,但走了没两步就回头撒娇:“沐云,你怎么还不牵我。”
洛沐云微歪了下头,觉得有些好笑:“皇帝都想牵我,那我是什么身份啊?”
墨尘逸抿着唇不响应,也不知该如何答他。
今日一个两个究竟是怎么?都被下降头?
墨沂玦盯着底下世家子弟中特允旁听位首的顾楚清,又移眼撇向洛沐云,竟一个也未睡。
顾楚清从抱爹爷大腿睡,到学洛沐云,此刻竟安安静静的不吭不声地旁听,时不时还能有些论评,实属不易。
洛沐云也不装死板,如往日朝会下来没正经听过一个字,未完全睁开眼过。
今日洛沐云而在端端正正的站着,手里还拿着小本,往上面记录批注。
顾楚清最先自我清醒,洛沐云则就是他谋划下的成果。
令墨尘逸晾洛沐云几日倒是得的成果丰硕。
只是往后臣子筹谋好了,那几个蹦哒得欢的也早就处理毕,后世君主还拿捏不住自己的位子,如今还不知在那里酣睡。
墨沂玦试过他,过目不忘,临摹顶尖,只是他如何的也想不明白,这么一个人,怎么就天生迟钝呢?
书看不解其意,教百遍亦无知。
真想将人丢了,换一个回来,可那些种猪生的更是没有能看的。
他特批洛沐云顾楚清去宫中书院学习,顾楚清位首,洛沐云居次,而那些庸才中就一个上乙等,连个乙优的也没有。
当年他们这一辈有几个是酒囊饭袋的,各个有所得有所善,甚至于世人说天子之下十二子,天子之子十二星。
那有蠢笨如今的?
墨沂玦看着底下人,觉得疲乏,待底下人说毕后,倚在龙椅里,盯着底下列序齐整官员,待洛沐云看过来,墨沂玦才做出决定。
墨沂玦撇眼支颐看洛沐云一字一句提着炭笔往小册上记。
认真得像是要篡位,墨沂玦想到此处竟觉得不错。
但很快墨沂玦便在一张小案上瞧见这本小册,坐于案前的人似是太困倦,埋首于书卷中休憩。
就占那么一小块地方,垂至案上的手上还抓着云砚安编册的生民吏治,摊着洛沐云细批编想出来,只为他一人的小册。
墨沂玦低睫敛睫,唇微抿起,有些窘迫难安,甚至还有些迷惘。
他当年,只有一个医官教他识字,还是一个小太医,拿着树枝沾水在地上划弄。
为帝这些年都是他自己一寸寸探摸出来的,没人教。
云砚安这本书都是在他殁后,他从云府偷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