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风卷着蝉鸣掠过纱窗,季瑾棠盯着茶几上那本《西方美术史》,指尖却反复摩挲着书角——这是上周周弈泽借她的书,扉页还留着他惯用的、清秀得近乎凌厉的钢笔批注。此刻这本书成了她登门的唯一借口,而真正的忐忑却像墨滴入水,在心底晕染开模糊的涟漪。
“叩叩叩。”门铃响时,季瑾棠几乎是弹起来的。门开的瞬间,周弈泽穿着家居服的身影撞进眼帘,少了校服的束缚,他肩线显得更利落,发梢还带着刚洗过的湿气,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看得季瑾棠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进来吧。”他侧身让她,玄关处整齐码放着两双拖鞋,一双是他常穿的黑白棋盘格,另一双粉色兔子拖鞋显然是新置的,鞋尖还沾着点未扫净的包装纸屑。季瑾棠的心跳莫名漏了半拍,弯腰换鞋时,耳朵却捕捉到他极轻的一句:“我妈说家里该备双女款的。”
客厅光线明亮,落地窗外是爬满藤蔓的阳台。季瑾棠刚把书放在茶几上,就看见周弈泽在原木色的围棋桌前坐下,青玉色的棋盘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黑白棋子像两军对垒,整齐排列在棋盒里。“还书?”他指尖捻起一颗白子,在棋盘上轻轻敲击,“其实……可以发消息的。”
季瑾棠的脸“腾”地红了,借口果然被看穿。她窘迫地绞着衣角,视线落在棋盘上:“我……路过。”话音刚落,就听见周弈泽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像羽毛搔过心尖,痒得她头皮发麻。他推过一个白玉石镇纸:“坐吧,看我摆完这局。”
棋盘上已是半局厮杀,黑子凌厉地占据了右上角的星位,白子却在左下角布下一个看似松散的阵。季瑾棠虽不懂围棋定式,却能看出这局棋的胶着——黑子如周弈泽本人,带着不容置疑的侵略性,而白子却像她的画笔,在夹缝里寻着微妙的生机。
“这局棋,你觉得白棋该落哪里?”周弈泽突然将白子递到她面前。季瑾棠指尖触到冰凉的玉石,惊得想缩手,却被他用指腹轻轻按住手背:“随便落,试试。”他的掌心干燥温暖,透过薄薄的皮肤传来的温度,让季瑾棠的思维瞬间短路。
她胡乱将白子放在棋盘中央的天元位,刚想说“我不懂棋”,却看见周弈泽的眼睛亮了一下。“和我想的一样。”他拿起黑子,在她落子的斜对角落下,“这里看似冒险,却是盘活整块棋的关键。”阳光透过棋子的缝隙,在他眼底碎成点点光斑,“就像……有些喜欢,看似突兀,却是蓄谋已久。”
季瑾棠的呼吸骤然停滞。她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目光里。那目光不再是往日的清冷,而是像被温水化开的墨,浓稠得能溺死人。棋盘上的棋子突然变得刺眼,她这才意识到,这局棋的布局——黑子的轨迹分明是她速写本上常画的鸢尾花形状,而白子落子的天元位,正卡在花心最柔软的地方。
“你……”她声音发颤,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棋盘上的纹路,“什么时候知道的?”那些藏在画稿里的心事,那些假装偶遇的画室夜灯,那些被风吹乱的速写本,原来他都知道。
周弈泽没回答,只是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厚厚的画册。季瑾棠一眼就认出,那是她高二时遗失的速写本,封皮上还留着她用丙烯颜料画的小太阳。“分班那天,”他翻开画册,里面夹着她偷偷塞进他棋盘的加油纸条,“你书包带勾住我拉链时,我就看见你画夹里掉出来的、画着我背影的速写。”
画册内页被精心裱过,每一张她画他的素描旁,都贴着他用钢笔写的批注:“画错了,我左手拿笔”、“这张侧脸光影对了”、“跑步姿势确实不对,下次教你”。翻到最后一页,是她画的、黄昏里的教室,课桌上模糊的“弈”字旁,用铅笔淡淡描着一行字:“等一个人收官。”
季瑾棠的眼眶突然湿润了。原来不是单向的暗恋,不是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那些她以为隐藏得天衣无缝的心事,早就被他用棋盘和画笔一一接住。
“所以那天在画室,你说‘这幅棋等一个人收官’……”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周弈泽合上画册,重新坐回她对面,这次,他没有隔着棋盘,而是直接握住她的手。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却异常温柔地擦过她眼角的泪:“季瑾棠,我的棋盘,一直缺一颗属于你的白棋。”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变得温柔,阳光在棋盘上投下交错的光影。季瑾棠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突然想起第一次在红榜前遇见他时,他袖口那个精致的“弈”字刺绣——原来从那时起,命运就已经在他们的世界里,布下了这局名为“喜欢”的棋。
“那现在,”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哭腔,“白棋落子了,黑棋要认输吗?”
周弈泽低笑出声,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温柔:“傻瓜,”他倾身靠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这局棋,我只想和你下一辈子。”
就在这时,玄关处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祝执阔的鬼叫:“弈泽!你妈让我来送西瓜……哇哦!你们在干什么?!”白肆渝的声音紧随其后:“叫什么叫!没看见人家在下棋吗……咦?瑾棠你怎么哭了?周弈泽你欺负她了?!”
两人吵吵闹闹地冲进客厅,看见棋盘上交错的棋子,以及周弈泽依旧握着季瑾棠的手,瞬间都愣住了。祝执阔眨眨眼,突然跳起来:“我知道了!这局棋……白棋赢了!”
白肆渝白了他一眼,却悄悄对季瑾棠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周弈泽无奈地松开手,起身去切西瓜,季瑾棠却看见他耳尖红得快要滴血。阳光透过窗户,将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棋盘上的白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一颗裹着心的光,终于找到了它的归宿。
那一天,季瑾棠才明白,所谓暗恋,不过是两个人在时光里,小心翼翼地布下的一局棋。你落子无声,我回应未语,直到某一天,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棋盘上的答案,早已胜过千言万语。而他们的这局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