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汉山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吵醒的。意识回笼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混合着后脑勺钝痛和巨大心理创伤的复杂感觉瞬间将他淹没。
他睁开眼，依旧是那深褐色的雕花木梁。天色已经大亮，明晃晃的阳光透过菱花窗棂，在地面投下清晰的光斑。
【滴。系统提示：宿主意识恢复。当前生命体征：平稳。精神压力指数：极高（建议进行心理疏导，本系统暂不提供此项服务）。主线任务“春风化雨”进度：1%（基于昨日轻微肢体接触及有效互动时长）。请宿主再接再厉，争取早日达标。】
“……”胡汉山瞪着帐顶，内心一片死寂。1%？还有进度条？！这破系统是生怕他忘了自己身处地狱吗？心理疏导？他现在只想物理超度这个系统！
“大少爷，您醒了？”胡管家那张精明的脸适时地出现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盆温水，“该起身了，一会儿得去给老爷和太太们晨昏定省呢。”
晨昏定省？！
这四个字如同四把重锤，狠狠砸在胡汉山脆弱的心脏上！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每天至少要面对那个恶魔“小妈”两次！两次！！这跟每天定时定点上刑有什么区别？！
他浑浑噩噩地被胡管家伺候着洗漱，换上另一件湖蓝色的绸衫，感觉这身“少爷”皮囊像个沉重的枷锁。镜子里的男人，眉眼依稀还是胡强的轮廓，只是少了那份被生活磋磨到极致的憔悴，多了几分养尊处优的苍白和……挥之不去的惊恐。他对着镜子努力想挤出一个“沉稳大少爷”的表情，结果只收获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笑容。
硬着头皮，胡汉山跟着胡管家走向正厅。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清晨的胡宅，空气清新，鸟语花香，仆人们安静地穿梭忙碌。可胡汉山只觉得这宁静下暗流汹涌，仿佛每一个转角、每一片花丛后面，都潜伏着准备看他笑话的“同事”，以及那位随时可能发动致命一击的“四姨太”。
正厅里，气氛肃穆。胡老爷胡文轩已经端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茶。下首，三位姨太太也依次坐着。二姨太端庄，三姨太温顺，而最边上……
欧阳莫菲。
她今天换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素缎旗袍，领口袖口滚着银线，衬得肤色愈发白皙。长发松松挽了个髻，斜插着一支碧玉簪，少了几分昨日的张扬艳丽，多了几分清冷疏离。她正垂着眼，用一只小巧的青玉勺子，慢悠悠地搅动着面前白瓷碗里的莲子羹，动作优雅，仿佛一幅仕女图。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安静得有些不真实。
胡汉山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加速。来了！她就在那里！虽然看起来人畜无害，但胡汉山深知这绝对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是鳄鱼的眼泪！是恶魔披上了天使的外衣！
“父亲安好，各位…母亲安好。”胡汉山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走到厅中，按照胡管家路上紧急培训的姿势，生硬地躬身行礼，声音干涩。那句“母亲”喊出来，尤其是对着欧阳莫菲的方向，简直比吞了苍蝇还难受。
胡老爷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
“汉山身子可大好了？”二姨太温和地开口，带着长辈的关切。
“劳二母亲挂心，已无大碍。”胡汉山连忙回答，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欧阳莫菲的方向。她依旧安静地搅着羹，仿佛没听见。
“没事就好。”胡老爷放下茶盏，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既已归家，往日那些轻浮孟浪、不务正业的习气，就该收一收了。学业虽未竟，但家业总要学着打理。从今日起，跟着胡管家，先熟悉熟悉铺子里的账目。”
“是，父亲。”胡汉山垂首应道，心里叫苦不迭。看账？他一个现代部门经理，看的是Excel和KPI，这民国的流水账本，怕不是天书？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搅羹的欧阳莫菲，终于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清清冷冷地扫过来，落在胡汉山身上。没有昨日的戏谑，没有刻意的挑逗，平静得像一泓深潭。但就是这种平静，反而让胡汉山更加毛骨悚然！事出反常必有妖！
只见她放下手中的玉勺，拿起旁边一个同样质地的青玉小碗，碗里盛着温热的杏仁茶。然后，她站起身，步履轻盈，袅袅娜娜地朝他走了过来。
胡汉山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警报！一级警报！她想干嘛？！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
欧阳莫菲在他面前站定，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冷冽的梅花香气。她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遮住了眼底可能闪过的任何情绪。她双手将那碗杏仁茶递到胡汉山面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属于长辈的温和与关切：
“大少爷昨日受了惊吓，身子又虚，这杏仁茶温润滋养，最是安神。趁热喝了吧。”
她的动作、她的语气、她的神态，都完美符合一个关心晚辈的“慈爱小妈”形象！端庄！得体！无可挑剔！
胡老爷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二姨太和三姨太也微微点头。
只有胡汉山！
他死死盯着那碗递到眼前的杏仁茶，如同看着一碗穿肠毒药！脑子里警铃大作！这女人会这么好心？绝对不可能！这里面一定加了料！风油精？芥末？还是什么更可怕的民国黑暗料理？！
接？还是不接？
【滴！系统提示：检测到目标对象主动递送饮品！此乃提升“暧昧值”及“孝心”表现（系统任务辅助判定维度）的绝佳机会！建议宿主立即、恭敬、满怀感激地双手接过，并深情凝视目标对象表达谢意。任务代号：春风化雨。】
深情凝视？！还要满怀感激？！胡汉山内心在咆哮：系统！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他僵在原地，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微微颤抖，脸色变幻不定，眼神里充满了惊恐、怀疑和抗拒。
时间仿佛凝固了。厅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和那碗杏仁茶上。
欧阳莫菲依旧保持着递送的姿势，脸上那副“慈爱”的表情纹丝不动，只是那双低垂的眼睫下，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极其恶劣的、如同猫儿看到老鼠落入陷阱般的光芒。
胡老爷的眉头已经微微蹙起，显然对儿子这迟疑抗拒的态度感到不悦。
就在胡汉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逼疯，准备硬着头皮接过那碗“疑似毒药”时——
“噗…咳咳！对不住！对不住！小的…小的没忍住！”一个带着浓重鼻音、极力压抑却依旧破功的喷笑声，伴随着一连串的咳嗽，从厅堂门口侍立的下人堆里突兀地响起。
众人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庞小白穿着一身明显不太合身、显得有些紧绷的青色短打，正捂着嘴，胖脸憋得通红，肩膀一耸一耸，显然是笑岔了气，眼泪都飙出来了。他旁边，一身素净藕荷色旗袍的袁周率正一脸无奈地用手帕给他擦眼泪（或者说擦笑出来的口水？），嘴角却也忍不住微微上扬，看向胡汉山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嗯，浓厚的“看戏”兴致。
而在庞小白另一边，穿着青灰色长衫、站得如同尺子般笔直的苏克杰，虽然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但眼神却死死盯着胡汉山那只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以及欧阳莫菲手中那碗杏仁茶边缘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被勺子碰出的微小豁口，眉头紧锁，仿佛那点不完美比胡汉山此刻的生死抉择更让他难以忍受！他旁边的沙乐乐，则努力地低着头，双肩剧烈抖动，显然也憋笑憋得极其辛苦。
唐海星和金若愚倒是站得稍远些。唐海星挺着胸膛，一脸严肃，仿佛在监督仪容仪表，但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金若愚。而金若愚，正用她那柄小巧的团扇半掩着面，只露出一双妩媚含笑的眼眸，眼波在僵持的胡汉山和欧阳莫菲之间流转，又扫过那群憋笑的“下人”，红唇微启，无声地做了个口型：“精彩。”
胡汉山：“……”他感觉自己的脸皮正在被这些混蛋的目光一寸寸凌迟！社死！又是全方位无死角的社死现场！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
“咳！”胡老爷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不满的目光扫过门口那群“失仪”的下人，最后落在胡汉山身上，带着明显的不耐和警告，“汉山！你四母亲一片心意，还不快接着！”
被老爹点名，胡汉山一个激灵。他知道，再不接，就不是社死那么简单了，可能真的会被家法伺候！他心一横，眼一闭，猛地伸出双手，几乎是“夺”过了那碗杏仁茶！
入手温润。碗壁细腻。
【滴！系统提示：宿主成功接收目标对象递送物品！互动达成！暧昧值+0.5！孝心值+1！请宿主继续努力！】
0.5？！才0.5？！冒着生命危险才值0.5？！胡汉山内心在滴血。
他端着那碗温热的“毒药”，在胡老爷的注视下，在“小妈”那看似温和实则深不可测的目光下，在周围一圈憋笑憋到内伤的“观众”注视下，艰难地举到嘴边。
浓郁的杏仁香气混合着奶味钻入鼻腔。闻起来……似乎很正常？
拼了！胡汉山屏住呼吸，眼睛一闭，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动作豪迈得像是在喝壮行酒！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杏仁特有的甘甜和一丝丝微苦，还有淡淡的奶香……味道……居然还不错？
他愕然地睁开眼，看着空了的碗底，又难以置信地看向欧阳莫菲。
欧阳莫菲已经收回了手，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仿佛刚才递茶的举动只是最寻常不过的关怀。只是，在胡汉山看过去时，她极其细微地、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梢，那双漂亮的杏眼里，瞬间闪过一丝快如闪电的、极其恶劣的、如同恶作剧得逞般的得意光芒！
她根本没下毒！她就是故意吓唬他！看他出丑！看他惊慌失措！看他当众表演“喝毒药”！
胡汉山端着空碗，僵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一股混合着被戏耍的愤怒、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巨大羞耻感的洪流，几乎要将他冲垮。
“嗯，这才像话。”胡老爷满意地点点头，显然对儿子“恭敬”地喝下了“小妈”的关怀表示认可，“好了，都散了吧。汉山，你随胡管家去账房。”
晨昏定省终于结束。
胡汉山如同逃出生天，脚步虚浮地跟着胡管家往外走。经过门口那群“下人”时，他清晰地听到了庞小白那压抑不住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噗噗”笑声，看到了沙乐乐红扑扑的脸蛋上快要溢出来的笑意，感受到了苏克杰那依旧执着地盯着碗沿豁口的目光，以及金若愚那意味深长、带着“好戏还在后头”的玩味眼神。
袁周率对他投来一个温和中带着点安抚的笑容，但胡汉山只觉得那笑容里充满了“保重”的意味。
而当他经过欧阳莫菲身边时，她正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着指尖。擦到刚才递碗时，若有似无碰触到胡汉山手背的那根手指时，她动作微微一顿，抬眼，正好对上胡汉山羞愤交加的目光。
她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无声地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真、乖。”
轰——！
胡汉山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金星乱冒，差点又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晕厥！
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这个魔女！她绝对是故意的！她就是在享受这种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而且，系统那个0.5的暧昧值，简直是对他巨大的侮辱和嘲讽！
去账房？看账本？胡汉山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他宁愿面对一百本天书般的民国账本，也不想再在这个“四姨太”面前多待一秒！这胡宅，步步惊心，处处是坑！而最大的那个坑，就是欧阳莫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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