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馆内一片死寂,仿佛被那十块白花花的大洋和胡汉山手中那块不起眼的木牌冻结了。空气里只剩下灶台大锅里骨头汤翻滚的咕嘟声,以及老张和老板娘那压抑的呼吸声。
胡汉山缓缓放下举得发酸的手臂,木牌冰冷的触感让他掌心发麻。他看着黑虎三人如同丧家之犬般消失在街巷的黑暗中,再低头看看桌上那十块“孝敬”他的大洋,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和更深的寒意席卷全身。
玲珑阁?这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一块牌子,竟能让横行街面的地痞头子吓到自抽耳光,丢下刚勒索来的钱财落荒而逃?欧阳莫菲…她随手丢给他的,竟然是这样一张“护身符”?她一个胡家的“四姨太”,怎么会跟这种听起来就充满江湖气的“玲珑阁”扯上关系?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他脑子里疯狂翻滚。
“贵…贵客…”掌柜老张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打破了沉寂。他搓着手,脸上堆满了前所未有的、甚至有些谄媚的恭敬笑容,小心翼翼地凑近两步,“您…您慢用…面凉了…小的…小的给您换一碗热的?”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地瞟着胡汉山手里的木牌,眼神里充满了后怕。
“不…不用了。”胡汉山回过神,连忙摆手,声音还有些发干。他现在哪还有心思吃面?只想赶紧找个地方理清这团乱麻。他将木牌小心地塞回包袱里,又把那十块大洋推给老张:“这个…还你。”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老张像被烫到一样,连连后退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这是虎爷…哦不…是那不长眼的东西孝敬您的!小的…小的万万不敢收!您…您留着!留着!”他生怕胡汉山再推让,连忙转身跑回灶台,假装忙碌起来,只是动作明显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老板娘也赶紧端来一小碟腌萝卜,小心翼翼地放在胡汉山桌上,赔着笑:“贵客…您…您尝尝这个…小店自己腌的…爽口…”
胡汉山看着这对夫妇前倨后恭的态度,心中五味杂陈。这木牌的威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它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隔开了市井的险恶,却也将他推入了一个更深的谜团。他默默地吃着那碟咸菜,味同嚼蜡,警惕的神经却丝毫不敢放松。黑虎虽然跑了,但这块牌子会不会引来更大的麻烦?欧阳莫菲的消息什么时候来?
【滴!系统提示:成功化解地痞危机!“玲珑阁”威慑力生效!环境安全度暂时提升。奖励:危机洞察力+5(临时)。请宿主保持警惕,等待联络。】
危机洞察力?胡汉山苦笑。他现在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危机。他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抱着包袱,像只受惊的兔子,耳朵竖起,捕捉着面馆内外的一切动静。
与此同时,胡宅正经历着一场不亚于十级地震的风暴。
风暴中心——胡老爷的书房。
厚重的紫檀木书案上,一张薄薄的信纸正被一只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死死攥着。胡老爷胡文轩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信纸上那几行娟秀却如同淬了毒的字迹:
“父亲大人台鉴:
儿汉山不肖,北平求学数载,一事无成,反累及家门清誉。前日水榭失仪,丑态百出,实乃奇耻大辱!儿无颜再见父亲及诸位尊长!更不忍见四母亲因儿之故,劳心伤神,缠绵病榻(儿亲见四母亲为儿熬制杏仁茶后,面色苍白,咳嗽不止,此皆儿之罪也!)。思及父亲拳拳爱子之心,催婚之切,儿更是惶恐无地!
儿心有所属,情根深种,早已非她不可!此女虽出身寒微,然品性高洁,与儿在北平相识相知,情深意笃。只叹天意弄人,门第悬殊如山,儿深知难入父亲法眼,更恐连累伊人。
万般无奈,儿唯有携伊人远遁,暂避风头。待他日有所成就,或父亲气消,再携妻负荆请罪!
不孝儿汉山泣血顿首”
信纸的末尾,甚至还有几点“泪痕”晕开的墨迹,显得情真意切(或者说,演技精湛)。
“砰——!!!”
胡老爷再也控制不住,将信纸狠狠拍在书案上!巨大的声响震得笔架上的毛笔都跳了起来!他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
“逆子!逆子啊!!!”一声凄厉的咆哮,几乎掀翻了书房的屋顶!
书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海。二姨太和三姨太垂首侍立,大气不敢出,脸色发白。胡管家更是缩在角落,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只有一个人,姿态依旧带着一丝慵懒,却又恰到好处地流露出“病弱”和“震惊”。
欧阳莫菲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家常旗袍,外罩一件同色绒线开衫,乌发松松挽着,脸色略显苍白(不知是粉底还是真被气到了?)。她一手扶着旁边的多宝格,一手用素帕捂着胸口,眉头紧蹙,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痛心疾首”。
“老爷…您…您息怒…”她声音带着一丝虚弱的沙哑,适时地开口,带着恰到好处的劝慰和“震惊”,“汉山他…他怎么会…做出如此…如此糊涂之事!私奔?!这…这简直…”她似乎气得说不下去,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身体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晕倒。
“糊涂?!他这是要气死我!是要把胡家的脸面彻底丢进粪坑里!”胡老爷双目赤红,指着那封信,手指都在哆嗦,“北平的心上人?寒微女子?!品性高洁?!放屁!我看他是被狐狸精迷了心窍!是存心要跟我作对!是要报复我!”
他猛地转向欧阳莫菲,眼神凶狠:“还有你!莫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信里说的!你为他熬杏仁茶致病?!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对你…”后面的话,胡老爷气得说不出口,但眼神里的怀疑和愤怒几乎要喷出来。
欧阳莫菲心中冷笑,脸上却瞬间涌上委屈和悲愤,眼圈一红:“老爷!您…您这是疑心我?!”她声音带着哭腔,泫然欲泣,“我…我不过是见他身子虚,想着尽一点长辈的心意…谁知道…谁知道他竟如此不知好歹!非但不领情,还…还惹出这等塌天大祸!如今…如今竟还把这脏水泼到我头上!我…我还不如死了干净!”说着,她作势就要往多宝格上撞!
“四妹!不可!”二姨太和三姨太吓得连忙上前拉住她。
胡老爷也被她这激烈的反应弄得一愣,心中的怀疑被冲淡了几分,但怒火丝毫未减。他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欧阳莫菲,再看看那封“泣血”的私奔信,只觉得一股邪火在五脏六腑里乱窜!儿子跑了!还带着个“寒微女子”私奔了!理由竟然是怕连累“心上人”和…“气病了小妈”?!
“查!给我查!”胡老爷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对着胡管家咆哮,“把唐海星给我叫来!还有苏克杰!让他们带上所有人!给我去追!就是把苏州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那逆子给我抓回来!我要打断他的腿!”
“是…是!老爷!”胡管家连滚爬爬地跑了出去。
“老爷…您消消气…汉山他…他或许只是一时糊涂…”二姨太小心翼翼地劝道。
“糊涂?!他这是要我的老命!”胡老爷气得浑身发抖,目光扫过依旧“悲泣”的欧阳莫菲,又想起那逆子信里提到的“四母亲病弱”,一股邪火无处发泄,猛地抓起书案上一个价值不菲的钧窑笔洗,狠狠摔在地上!
“哗啦——!”
名贵的瓷器瞬间粉身碎骨!碎片四溅!
这巨大的碎裂声,如同一个信号,瞬间传遍了整个胡宅。本就因为白天水榭“弦断”事件而暗流涌动的胡家,彻底炸开了锅!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窜:
“听说了吗?!大少爷私奔了!”
“真的假的?!跟谁啊?!”
“好像是个北平的女学生!寒门女子!”
“天啊!为了那女子,大少爷连家都不要了!还气病了四太太!”
“啧啧啧,难怪四太太那天在水榭咳得那么厉害,原来是被大少爷气的!”
“老爷摔了最心爱的笔洗!气得要杀人了!”
“唐管事和苏管事带着人出去抓了!全城搜捕呢!”
金若愚摇着团扇,听着贴身丫鬟的汇报,妩媚的脸上露出了然又玩味的笑容:“私奔?呵呵…这戏码…可比话本子里写的精彩多了。”她眼波流转,看向四房的方向,“四妹妹这‘病’…病得可真是时候啊。”
庞小白正蹲在厨房偷吃,听到消息,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私…私奔?!大少爷?!带着寒门女子?!哇!太刺激了!比祖爷爷李白还浪漫…呃…不对,是叛逆!”他激动得手里的鸡腿都掉了。
沙乐乐则完全懵了,大眼睛里全是茫然和担忧:“大少爷…私奔?那…那四太太怎么办?她不是病了吗?老爷好像很生气…”
而风暴的源头——四姨太的房里,欧阳莫菲早已屏退了所有人。她脸上哪还有半点悲戚和病容?她慵懒地靠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手里把玩着一颗瓷珠。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骚动和议论,红唇勾起一个冰冷而愉悦的弧度。
“私奔?寒门女子?情深意笃?”她低声自语,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瓷珠,眼神里闪烁着狡黠和恶作剧得逞的光芒,“胡强啊胡强…这顶‘痴情叛逆’的帽子,可比‘废物少爷’好听多了吧?老头子这火…烧得够旺了。接下来…就看你这只鹌鹑,能不能在苏州城里…扑腾出点水花了。”
她将瓷珠随手丢进妆奁盒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高墙,落在了那个抱着包袱、在面馆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身影上。
苏州城的夜,更深了。面馆昏黄的灯光下,胡汉山抱着如同烫手山芋般的包袱,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似乎变得更加密集的梆子声和狗吠,只觉得一股更大的风暴,正从胡宅的方向,朝着他这只刚刚逃出生天的鹌鹑,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