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汉山跪在冰冷坚硬的蒲团上,膝盖传来的尖锐刺痛感已经由最初的剧烈逐渐转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钝痛。祠堂里死寂得可怕,只有烛火偶尔爆出一两下轻微的“噼啪”声,以及他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在空旷高耸的梁柱间回荡,更添几分阴森。面前层层叠叠、黑底金字的祖宗牌位,在摇曳昏黄的光线下,仿佛无数双冰冷的、充满审视与谴责的眼睛,无声地压迫着他。
时间的概念在这里变得模糊不清。每一分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蛛丝,粘稠而缓慢。窗外的月光早已被浓重的乌云彻底吞噬,祠堂内光线愈发昏暗,仅有的几支蜡烛燃烧过半,烛泪堆积如小山,光线也变得更加摇曳不定,将胡汉山映在墙壁上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绝望、委屈、恐惧、对现代社畜生活的无限怀念……种种情绪交织翻涌,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疲惫地闭上眼,试图屏蔽这令人窒息的环境,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该死的系统,这该死的民国,这该死的祠堂罚跪,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就在他意识昏沉,几乎要被疼痛和疲惫拖入半梦半醒的深渊时——
“笃…笃笃…笃…”
三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叩击声,如同冰珠砸落在玉盘上,从紧闭的祠堂大门外传来!
胡汉山浑身猛地一哆嗦,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从混沌中惊醒!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喉咙!
谁?!深更半夜,祠堂重地,老爷明令禁止任何人探视!难道是……鬼?!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自己先打了个寒颤。不,不可能!肯定是风声,或者是老鼠!他努力安慰自己,但身体却诚实地僵硬起来,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咔哒…”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是锁舌被小心翼翼拨开的声音!
紧接着,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微凉的、带着庭院草木湿润气息的夜风趁机灌入,吹得烛火一阵剧烈晃动,光影在墙壁上疯狂跳跃。一个纤细的身影,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随即迅速反手又将门掩上大半,只留下一条缝。
昏黄的光线勾勒出来人的轮廓——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旗袍,外面罩了件深色的薄呢斗篷,帽兜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紧抿的唇。正是欧阳莫菲!
胡汉山惊得差点叫出声,连忙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溜圆,无声地表达着:“你怎么来了?!被老爷发现我们都完了!”
欧阳莫菲显然比他镇定得多。她微微抬起头,帽兜下那双在烛光中依旧清亮狡黠的眼睛飞快地扫视了一圈祠堂内部,确认只有胡汉山一人后,才轻轻吁了口气。她动作轻盈地走到胡汉山旁边,完全没有惊动那些沉睡的祖宗牌位。
“嚎够了?”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惯有的调侃,“哭得那么惊天动地,隔着几重院子都听见了,老爷好不容易才睡安稳点。”
胡汉山放下捂着嘴的手,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和鼻涕干涸的痕迹,此刻混合着惊愕和一丝莫名的委屈:“我…我是真难受!谁嚎了!你…你怎么进来的?老爷不是说不准任何人探视吗?外面没人守着?”
“笨!”欧阳莫菲白了他一眼,从斗篷下拿出一个用厚布裹着的食盒,轻轻放在地上,“胡管家亲自锁的门,但他也得去伺候老爷喝药啊。至于守门的…值夜的下人也是要打盹的。”她语气带着点小得意,仿佛深夜潜入祠堂只是个小游戏,“喏,怕你饿死在这儿,真成了胡家祠堂的第一个饿死鬼祖宗,传出去多难听。”
食盒盖子掀开,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瞬间冲淡了祠堂的陈腐气息。里面是几个还温热的素馅包子,一小碟酱菜,还有一碗熬得稠稠的白米粥。
胡汉山看着那冒着热气的食物,鼻子一酸,肚子也适时地咕咕叫了起来。从下午在清风茶楼折腾到现在,他粒米未进,又哭又跪,早已饥肠辘辘。这简单的食物在此刻简直是人间美味。
“快吃!吃完把碗筷给我,我得赶紧走。”欧阳莫菲催促道,警惕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胡汉山也顾不上形象了,抓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含糊不清地问:“老爷…老爷怎么样了?还气着吗?我这…这要跪到什么时候啊?”
“急火攻心,加上老毛病,大夫说需要静养,不能再动气。”欧阳莫菲看着他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随即又正色道,“至于你?祠堂跪一夜是跑不了了。老爷发话,谁敢放你出来?你就老实在这儿对着祖宗牌位,好好‘反省’你那惊世骇俗的‘私奔未遂’和‘茶楼哭丧’吧。”
“私奔未遂?!”胡汉山差点被包子噎住,艰难地咽下去,压低声音抗议,“我那是…那是被系统坑的!还有茶楼!还不是你让我哭的!现在全赖我头上!”
“嗯哼?”欧阳莫菲挑眉,凑近了些,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暧昧不明的阴影,声音带着一丝危险的甜腻,“所以,大少爷是在怪‘四母亲’我咯?”
胡汉山被她突然靠近的气息和那声“四母亲”叫得头皮一麻,赶紧往后缩了缩,疯狂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反省!深刻反省!”他连忙端起粥碗,试图用食物掩饰自己的慌乱。
【滴!检测到宿主与关键人物“欧阳莫菲”在特殊场景“祠堂禁闭”中近距离接触!环境氛围紧张!同舟共济状态持续!暧昧值+5!任务“负荆请罪”完成度:75%!请宿主…保持警惕?】
保持警惕?警惕谁?警惕眼前这个随时可能坑他但也给他送饭的“小妈”?胡汉山内心哀嚎,这系统提示越来越不靠谱了!
欧阳莫菲看着他囫囵吞枣的吃相,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又恢复严肃。她微微侧耳,似乎听到了外面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有人来了!”她低呼一声,迅速站起身,动作麻利地将胡汉山吃空的碗筷收进食盒,重新裹好。她的动作迅捷无声,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利落感。
胡汉山吓得差点把嘴里的酱菜喷出来,慌忙咽下,紧张地盯着那扇虚掩的门。深更半夜,祠堂附近,会是谁?
脚步声在门外不远处停住了,接着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一男一女。
“若愚,这么晚了,你拉我来祠堂这边做啥子嘛?这地方阴森森的。”一个刻意压低、带着点地方口音、却努力显得字正腔圆的男声响起,正是唐海星!他似乎在值夜巡逻?
“嘘!小声点!你瓜啊!”金若愚那妩媚又带着点泼辣的声音紧随其后,同样压得很低,“莫菲刚才好像往这边来了!我亲眼看见的!你说她大半夜跑祠堂来干啥?是不是放心不下大少爷?”
“啊?四太太?”唐海星的声音透着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任感”,“这…这不好吧?老爷严令禁止探视的!这是公然违抗老爷的命令啊!身为胡家忠诚的员工,我们……”
“闭嘴吧你!榆木脑袋!”金若愚没好气地打断他,“老爷是气头上!莫菲那是对大少爷好!你懂不懂?再说了,大少爷今天在茶楼哭得那么惨,万一真在祠堂吓出个好歹,胡家就这一个独苗,老爷醒过神来还不得心疼死?我们这是在帮老爷分忧!懂不懂?”
“帮老爷分忧?”唐海星显然被这个“高尚”的理由说服了,语气立刻变得坚定起来,“嗯!有道理!若愚,还是你看得长远!那我们现在……?”
“放哨!”金若愚斩钉截铁,“你去那边回廊拐角盯着点,要是看到胡管家或者其他人过来,就学两声猫头鹰叫!我在这边守着门,给莫菲把把风!”
“好!保证完成任务!为了胡家的安定团结!”唐海星的声音充满了使命感,脚步声渐渐远去。
门内的胡汉山和欧阳莫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语和一丝……啼笑皆非。金若愚这八面玲珑的秘书,真是把人心拿捏得死死的,连唐海星这个“工作狂魔”都能被她忽悠得心甘情愿来“放哨”。
欧阳莫菲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对胡汉山做了个“安心”的口型。她再次确认了一下外面的动静,然后拎起食盒,对胡汉山低声道:“老实跪着,别瞎想。明天一早,会有人来放你。”她的目光在他红肿的额头上停留了一瞬,快得让人抓不住。
胡汉山下意识地点点头,看着她又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拉开门缝,灵巧地闪了出去,门再次被轻轻合拢,落锁的细微声响很快传来。
祠堂内恢复了死寂。但这一次,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食物的暖香和她身上淡淡的、冷冽的气息。胡汉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摸了摸还有些疼的膝盖,心里那份沉重的恐惧和绝望,莫名地消散了大半。虽然处境依旧艰难,但至少……他不是一个人。
他重新在蒲团上跪好,挺了挺有些佝偻的腰背。看着面前那些依旧沉默肃穆的祖宗牌位,他深吸一口气,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半是抱怨半是壮胆地嘟囔:“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胡汉山……呃,胡强……在此深刻反省!那个……私奔是系统逼的!哭是真疼的!以后……以后我一定……尽量不给祖宗丢脸了!你们……你们也保佑保佑我,让这系统早点消停,让我……早点回家吧……”说到最后,声音又带上了点委屈的哽咽。
【滴!检测到宿主在祠堂进行“真心实意”(?)的忏悔!基于场景特殊性及同舟共济状态!精神韧性+1!孝心值(?)+5!任务“负荆请罪”完成度:80%!宿主,请……坚持住!】
祠堂外,夜风拂过庭院,芭蕉叶发出沙沙的轻响。金若愚隐在廊柱的阴影里,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不远处的拐角,唐海星站得笔直,如同忠诚的哨兵,目光炯炯地扫视着黑暗,随时准备发出“猫头鹰”的警报。
祠堂惊魂夜,在一种荒诞、紧张又带着点莫名暖意的氛围中,缓缓流淌。长夜漫漫,但黎明,似乎也不再那么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