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那扇沉重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时,天光已经大亮。清冷的、带着晨露湿气的风涌进来,瞬间吹散了祠堂里积攒了一夜的阴冷、香烛和胡汉山身上散发出的绝望气息。
刺目的光线让跪在蒲团上、几乎已经与地面融为一体的胡汉山下意识地眯起了眼。他浑身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器,膝盖以下完全失去了知觉,只剩下针扎般的麻痒顺着脊椎往上爬。脖子也因为长时间保持低头认罪的姿势而酸痛难当。他勉强抬起头,逆着光,看到胡管家那张刻板的脸出现在门口。
“大少爷,时辰到了。”胡管家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告示。
胡汉山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只发出一个沙哑的“呃”声。他想动,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胡管家似乎早有所料,对身后两个健壮的家丁使了个眼色。两人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一左一右,如同架起一袋沉重的粮食,将胡汉山从地上硬生生“拔”了起来。
“嘶——嗷!”膝盖骤然受力,那深入骨髓的刺痛感让胡汉山瞬间倒抽一口凉气,惨叫出声,眼泪不受控制地飙了出来。双腿像两根煮熟的面条,软绵绵地打着晃,全靠两个家丁的力量支撑着才没瘫回地上。
【滴!检测到宿主脱离特殊场景“祠堂思过”!罚跪后遗症生效!腿部功能暂时性障碍!精神韧性+1(?)!任务“负荆请罪”完成度:100%!恭喜宿主……活下来了?】
活下来?胡汉山内心泪流满面,他现在只想把这两条腿锯掉!
他被两个家丁半拖半架地弄回了自己那个偏僻的小院。一路上,仆人们投来的目光更加复杂了——有同情的,有看笑话的,还有纯粹好奇这位大少爷昨晚在祠堂是否被祖宗显灵教训了的。胡汉山索性破罐破摔,闭着眼装死,任由自己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搬运。
刚被扔回自己那张硬邦邦的雕花木床上,院门外就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
“胡经理!胡经理!你还好吗?”沙乐乐那元气满满、带着点担忧的声音像小麻雀一样飞了进来。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和一小碟清爽的酱瓜,旁边还贴心地放着一块冒着热气的湿毛巾。
“乐乐……”胡汉山有气无力地哼哼,看到那碗粥,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一夜罚跪,欧阳莫菲送的那点吃食早就消耗殆尽了。
沙乐乐把托盘放在床头的小几上,看着胡汉山惨白的脸和明显肿胀的膝盖,圆圆的脸上满是真诚的同情:“哎呀,看着就好疼!管家大叔说老爷让你好好休息,今天不用去请安了。快,先擦把脸,再喝点粥垫垫肚子!庞小白说他祖传的膏药对跌打损伤特别灵,他一会儿就给你送来!”
祖传膏药?庞小白的祖先是李白……这膏药靠谱吗?胡汉山心里打了个突,但还是感激地对沙乐乐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谢……乐乐。”他接过湿毛巾胡乱擦了把脸,感觉精神稍微回来了一点点。
他刚端起粥碗,还没来得及喝一口,院门口人影一晃。
“啧啧啧,看看这是谁呀?”金若愚那妩媚中带着三分调侃、七分“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声音响起。她斜倚在门框上,手里慢悠悠地摇着一把精致的苏绣团扇,眼波流转,上下打量着床上狼狈不堪的胡汉山,“我们顶天立地、敢作敢当的大少爷,怎么一夜不见,就变成霜打的茄子——蔫儿了?”她刻意拖长了“大少爷”三个字的尾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胡汉山捧着粥碗,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清风茶楼那一幕,金若愚肯定也知道了!说不定还添油加醋传遍了整个胡宅!
“若愚姐,你就别笑话胡经理了……”沙乐乐小声帮腔。
“笑话?我哪敢笑话大少爷呀?”金若愚用团扇掩着嘴,咯咯轻笑,“我这是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清风茶楼那一场‘情真意切’的哭诉,感天动地!连老爷那么重的火气,都给哭回去三分!这本事,啧啧,咱们胡宅上下,独一份儿!”她一边说,一边用眼风瞟着胡汉山越来越红的耳朵根。
胡汉山:“……”他默默地把脸埋进了粥碗里。社死,是永无止境的。
“行了行了,说正事。”金若愚收起玩笑,正了正神色,团扇指向胡汉山,“老爷虽然让你休息,但可没说让你躲清闲。管家让我带话:账房那边积压了不少需要大少爷过目的账册。等你能下地了,就赶紧去把活儿干了。”她顿了顿,补充道,“老爷的原话是:‘让他对着账本好好清醒清醒脑子!’”
账册?!胡汉山只觉得刚喝下去的粥瞬间堵在了嗓子眼。他一个现代社畜,虽然也做报表,但面对民国的流水账、繁体字、还有那密密麻麻的算盘珠子……这简直是另一种形式的酷刑!比跪祠堂好不到哪儿去!
“啊?胡经理的腿……”沙乐乐担忧地看着胡汉山依旧无法动弹的下半身。
“放心,死不了。”金若愚挥了挥扇子,“庞小白的‘祖传秘方’马上就到。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八卦,“莫菲姐让我告诉你……”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胡汉山瞬间竖起的耳朵,才慢悠悠地说,“她让你‘好好养伤,别想太多’,还有……‘算盘珠子拨错了,可是要赔钱的’。”
好好养伤?别想太多?拨错算盘要赔钱?胡汉山琢磨着欧阳莫菲这看似关怀实则警告的话,再联想到昨晚她冒险送饭,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小妈……心思比苏州河的水还深!
金若愚传完话,又摇着团扇,迈着袅袅婷婷的步子走了,留下一阵香风。沙乐乐也叮嘱了几句,跑去忙自己的事了。
小院里暂时安静下来。胡汉山刚艰难地喝完最后一口粥,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气喘吁吁、努力想显得文雅却总带着点豪迈的声音:
“大少爷!大少爷!秘方来了!保证药到病除!”庞小白圆滚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宝贝似的捧着一个粗瓷小罐,罐口用红布封着,还郑重其事地系了根麻绳。他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苏克杰。
“小白……阿杰……”胡汉山看着那罐子,心里有点发毛。
“快!把裤腿卷起来!”庞小白一脸“相信我没错”的笃定,不由分说地坐到床边,小心翼翼揭开红布封。一股极其浓烈、混合着各种草药和疑似某种动物油脂的古怪气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冲得胡汉山和苏克杰同时皱紧了眉头。
罐子里是黑乎乎、黏糊糊的一坨膏药。
“此乃我庞氏先祖……呃,可能传自药王……精心调配的‘活血化瘀通络膏’!”庞小白用一根小木片挖了一大坨,不由分说就往胡汉山红肿的膝盖上抹去,“敷上它,保管你午时三刻就能健步如飞,去账房拨算盘,拨到老爷满意为止!”
那膏药触感冰凉油腻,气味更是难以言喻。
胡汉山看着膝盖上黑乎乎的膏药,又看看手边冰凉光滑的算盘珠子,再想想账房里堆积如山的账册和胡老爷那句“清醒脑子”……一种比跪祠堂更加深重的、名为“社畜宿命”的绝望感,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他瘫回床上,用胳膊盖住眼睛,发出一声长长的、饱含血泪的哀叹:
“造孽啊……”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暖洋洋地洒在床边那黑亮的膏药和崭新的算盘上。账房里的算盘声,仿佛已经在耳边噼啪作响。胡汉山的民国奋斗史,在膝盖的剧痛和算盘的寒光中,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滴!新任务触发:拨云见日(账房版)!请宿主在限定时间内熟悉算盘操作,完成账目核对。任务奖励:基础生存资金+???失败惩罚:债务叠加,或……祠堂再体验?宿主,请开始你的……珠算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