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莫菲的呼吸在“九转回魂夺命金丹”的奇效下,终于从游丝般的微弱稳定在了极其虚弱却真实的节奏上。脸上那抹象征生机的淡金血色,如同狂风暴雨中摇曳的烛火,虽弱,却顽强地亮着。老大夫啧啧称奇,重新开了方子,叮嘱必须静养,万不能再受刺激。
胡汉山守在床边,看着那张依旧苍白、却不再透着死气的脸,心中翻涌的不再是自怜的悸动,而是沉甸甸的、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的决心。祠堂里“苏柔娘”牌位下那血泪斑斑的刻字,与眼前欧阳莫菲昏迷前那锋利如刀的讥诮眼神,在他脑海中重叠,化作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他心上——这腐朽的胡家,这吃人的周扒皮,这整个令人窒息的时代枷锁,必须被砸碎!不是为了救赎,而是为了毁灭!为了给那些被吞噬的“苏柔娘”们,给眼前这个挣扎着不愿成为“垃圾代码”的欧阳莫菲,争一个撕破黑暗的可能!
他轻轻松开握着她的手,那冰凉的温度依旧刺骨。他站起身,眼中最后一丝彷徨褪尽,只剩下冰冷的、燃烧的火焰。他看向房间里忧心忡忡的众人。
“金若愚,沙乐乐,”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四母亲就交给你们了。寸步不离,务必护她周全。任何可疑之人靠近,格杀勿论!”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杀气凛然。
金若愚眼中闪过一丝异彩,立刻收敛了平日的玩味,肃然点头:“大少爷放心!有我在,除非踩着我的尸体过去!”沙乐乐也用力抹掉眼泪,小脸绷得紧紧的,用力点头:“嗯!我用命守着莫菲大大!”
胡汉山点点头,目光转向苏克杰:“阿杰,我需要你帮我做几样东西。”他快速而清晰地说出要求:小型烟雾弹、简易燃烧瓶、几套便于夜间行动的深色劲装。苏克杰面无表情地听完,眼中数据流般的光芒闪过,只回了一个字:“好。”转身就走,行动力爆表。
“唐海星!”
“在!大少爷!”唐海星如同打了鸡血,挺胸抬头,眼中燃烧着“终于等到大展拳脚”的狂热光芒。
“你,立刻去联络胡家货栈里所有对柳氏和周扒皮不满的管事、伙计、船把头!告诉他们,胡家大少爷回来了!要清理门户!愿意跟着干的,今晚子时,货栈后门集合!带上趁手的家伙!”胡汉山盯着他,“记住!只找信得过的!宁缺毋滥!口号就是——”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君侧,正家规’!”
“清君侧!正家规!”唐海星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仿佛接到了神圣的使命,“大少爷英明!此口号既彰显我胡家内部拨乱反正之决心,又暗含铲除奸佞、匡扶正义之大义!属下必不辱命!保证将忠诚可靠的力量集结起来!”他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庞小白!袁周率!”
“在!”庞小白立刻站直,袁周率也温柔却坚定地看向胡汉山。
“小白,你的本事,该派上真用场了。”胡汉山目光如炬,“我需要一种……能让人短时间内失去行动力,但又不会致命的东西!气味大点没关系!最好是烟雾状的!越快越好!材料你尽管开口!”
庞小白眼睛瞬间亮了,拍着胸脯:“包在我身上!大少爷!我祖上……呃,精研药理!‘十香软筋化功散’、‘七步倒魂神仙烟’!要多少有多少!保证让那些狗腿子变成软脚虾!材料?厨房的辣椒粉、花椒粉、生石灰、还有我珍藏的‘祖传’臭鼬提纯液……呃,周率,帮我去库房领点烈酒和硫磺?”
袁周率温柔一笑,轻轻握了握庞小白激动的手:“好,我帮你。小心点,别把自己熏倒了。”她转向胡汉山,眼神清澈而坚定,“胡经理,府内女眷和体弱仆役的安抚、藏匿,交给我。我会确保后院不乱,不给你们添麻烦。”
胡汉山看着这对组合,心中微暖:“有劳周率,有劳小白!事成之后,我给你们……”他顿了顿,看着庞小白期待的眼神,憋出一句,“……立块碑!表彰你的丰功伟绩!”
庞小白:“……”虽然感觉哪里不对,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人员分派完毕,房间里的压抑气氛被一种紧张而亢奋的战意取代。胡汉山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昏迷的欧阳莫菲。他走到书案前,拿起毛笔,铺开一张白纸。他没有画什么精密的作战图,而是用极其简练的线条,勾勒出苏州知府衙门的大致轮廓、周扒皮内宅的位置、以及几条可能的进出路线。然后在代表周扒皮的位置,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胡汉山用笔尖重重地点在那个叉上,声音如同寒铁交击,“周扒皮!擒贼先擒王!控制他!拿到他这些年贪赃枉法、操控商会、逼良为娼、草菅人命的铁证!然后——”他眼中寒光一闪,“把他和他那套吸血的班子,连根拔起!公之于众!”
“是!”众人齐声低喝,眼神炽热。
“子时一刻,货栈后门集合!”胡汉山掷下毛笔,“现在,各自准备!”
众人迅速散去。房间里只剩下胡汉山、昏迷的欧阳莫菲,以及守护在旁的金若愚和沙乐乐。胡汉山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幕已然降临,无星无月,只有沉沉的黑暗笼罩着苏州城。远处知府衙门的方向,几点昏黄的灯火如同鬼眼,在黑暗中闪烁。
风暴,在死寂中酝酿。
时间在紧张的准备中飞速流逝。
苏克杰如同精密机器,带着两个信得过的家丁,在僻静的后院厢房里飞快地组装着。刺鼻的火药味、酒味弥漫,但他动作稳定,眼神专注。几套裁剪利落的深色劲装整齐地叠放在一旁。
庞小白的“实验室”(其实就是柴房隔壁的空屋)里烟雾缭绕,气味堪称生化武器。他戴着用棉布自制的简易“防毒面具”(两个挖了洞的馒头?),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兴奋地搅拌着一锅粘稠的、颜色诡异的糊状物。“成了!成了!‘七步倒魂神仙烟’浓缩膏!遇火即燃,浓烟滚滚,吸一口就倒!”袁周率则在不远处,用干净的棉布小心地包裹着几小包白色粉末(辣椒粉石灰混合物?),动作麻利。
唐海星如同地下工作者,在货栈昏暗的角落里,对着十几个精壮的汉子低声宣讲,唾沫横飞:“……诸君!今夜之举,非为私仇,实乃大义!清君侧,正家规,还我苏州商界朗朗乾坤!胡家不会忘记诸位的忠勇!事成之后,每人十块大洋!受伤翻倍!殉职……抚恤金从优!家中老小,胡家养之!”金钱加“大义”,效果拔群。汉子们眼神发亮,摩拳擦掌。
金若愚坐镇欧阳莫菲房中,一边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一边慢条斯理地用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削着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眼神却锐利如鹰。沙乐乐则紧张地守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一根沉重的门闩。
胡汉山换上了苏克杰送来的劲装,黑色布料包裹着他依旧有些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身躯。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藏在身上的烟雾弹和燃烧瓶,又将庞小白那罐子“神仙烟浓缩膏”用油纸仔细包好,塞进怀里。他走到欧阳莫菲床边,俯下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力量:
“听着,欧阳莫菲。”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
“枷锁,我今晚就去砸。”
“给我活着。”
“活着……看他们怎么死。”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出房间,融入门外沉沉的夜色之中。背影决绝,如同出鞘的利剑。
子时的更鼓在寂静的苏州城上空敲响,声音沉闷而遥远。
胡宅西角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胡汉山、苏克杰、庞小白(背着个大包袱)、唐海星以及从货栈集结的十二名精悍伙计,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汇入黑暗的街道,向着那座象征着权力与罪恶的知府衙门潜行而去。
决战之夜,正式拉开序幕!
知府衙门高大的围墙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后巷僻静无人。胡汉山打了个手势,苏克杰立刻上前,从背包里掏出几个带有吸盘的怪异钩爪,动作精准地甩上墙头,牢牢抓住。他如同灵猿般率先攀上,确认安全后,放下绳索。
众人依次攀上墙头。唐海星指挥着伙计们分散警戒。胡汉山、苏克杰、庞小白三人组成尖刀小组,借着花木阴影,向内宅摸去。
夜色如墨,杀机暗藏。庞小白紧张地抱着他的“神仙烟”包袱,小声嘀咕:“祖宗保佑……这次可千万要灵啊……”苏克杰调试着腰间一个类似机括的装置(简易烟雾弹发射器?)。胡汉山则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眼神冰冷地锁定了前方灯火最亮的那座院落——周扒皮的书房兼卧室。
悲情的终局尚未书写,但毁灭的火焰,已在暗夜中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