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来信

我攥着姥姥那封字迹歪斜的信，站在村口的歪脖子老槐树下。信纸被汗浸得发软，墨迹晕染开来，像极了姥姥犯病时颤抖的手。山风卷着潮湿的雾气扑在脸上，我闻到了熟悉的青苔混着腐木的味道——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别进村。"

白衣少女突然从雾里钻出来，吓得我差点把信扔出去。她光着脚站在泥地里，脚踝上缠着褪色的红绳，让我想起小时候姥姥编的端午彩绳。

我盯着她发梢凝结的雾珠："你认识我姥姥？"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掐进肉里的疼痛让我倒吸一口冷气，但更吓人的是她掌心的温度——冰得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

"天黑前找不到你姥姥，她就会变成黑雾的粮食。"她凑近我耳边，呼出的气带着奇怪的草药味，"看见白雾要接住，那是...

轰隆！

山坳里突然炸开一团火光，震得老槐树簌簌掉叶子。少女脸色骤变，拽着我就往反方向跑。我踉跄着回头，看见爆炸的余烬里渗出粘稠的黑雾，像泼翻的墨汁般吞噬着草木。

"五行火位炸了！"她声音发颤，"还剩金木水土四次爆炸，每次爆炸白雾就会出现。

第二声爆炸从水塘方向传来，冲击波掀得我们摔进田埂。我后脑勺磕在石头上，眼前发黑。少女压在我身上，单薄的衣料挡不住她急促的心跳。她突然伸手捂住我的嘴，我尝到她掌心的血腥味。

"嘘——"

白雾从我们头顶飘过，像条半透明的蛇。少女猛地把我往旁边一推，自己却被雾蛇缠住脚踝。我眼睁睁看着雾蛇顺着她小腿往上爬，所过之处泛起诡异的青灰色。

她突然笑了，嘴角扯出个惨淡的弧度："记住，黑雾吃人，白雾续命...全是..."

第三声爆炸打断了她的话。这次是村东头的打谷场，气浪掀飞了晒着的玉米，金黄的颗粒暴雨般砸下来。少女趁机挣脱雾蛇，拽起我就跑。她跑起来像只受伤的鹤，左脚明显使不上力。

村口的老井突然发出咕咚声，井绳自己晃动起来。少女猛地刹住脚步，我撞上她后背，闻到她衣领里散出的腐叶味混着某种腥甜。

"来不及了。"她转身按住我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钉进土里，"去找八卦石，拼齐五块能暂时封住..."

井口喷出第四股黑雾的瞬间，她把我推向祠堂方向。我摔在青石板上，回头看见黑雾已经缠住她的腰。她正在变透明，像融化的雪人。

"你叫什么名字？"我嘶吼着爬起来。

黑雾已经漫到她锁骨，她张了张嘴，突然从怀里掏出块刻着坎卦的石头扔过来："我叫谷..."

第五次爆炸吞没了她的声音。这次是整个祠堂炸开，气浪把我掀进偏殿。碎瓦砾像冰雹往下砸，我拼命护住头，摸到块刻着离卦的石头。

偏殿供桌下传来微弱的咳嗽声。我扒开碎砖，看见姥姥蜷在桌底，手里攥着第三块八卦石。她脸上爬满蛛网般的黑纹，见到我却笑了："满崽，姥姥给你留了最好的祭品位..."

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姥姥腕上的银镯叮当作响——和白衣少女脚踝上那截褪色红绳，分明是同一种编法。我颤抖着接过姥姥手里的八卦石，指腹蹭到石面上未干的血迹。姥姥的手像枯树枝般硌着我的掌心，她指甲缝里嵌着黑泥，腕上银镯的铃舌已经锈死，却还在发出细碎的响动。

"祠堂底下..."姥姥突然剧烈咳嗽，喷出的血沫溅在供桌的雕花上，"五块石头要按五行方位摆...

房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瓦片簌簌砸在我们脚边。我拽着姥姥往供桌深处缩，后腰撞到个硬物——是半截断掉的牌位，边缘还粘着新鲜的血手印。

"那姑娘是谁？"我掰开姥姥紧攥的手指，她掌心赫然有道与我一模一样的月牙疤，"为什么她会有你编的红绳？"

姥姥浑浊的眼珠突然泛起诡异的光亮。她猛地掐住我手腕，力道大得让我听见自己骨头错位的声响："满崽快看！"

供桌前的空地突然隆起土包，青砖像被无形的手掀开。黑雾裹着腐臭味喷涌而出，雾里浮沉着无数细小的银光，仔细看竟是成百上千的碎镜片。每片镜子里都映着张扭曲的人脸，最中间那块赫然是白衣少女的倒影。

"接住白雾！"姥姥突然把我往前一推。我扑进翻涌的雾浪里，后颈突然刺痛——有东西在吸我的血。碎镜片疯狂震动，少女的倒影突然转向我，嘴唇开合说着什么。

我拼命伸手去够最大的镜片，指尖刚碰到镜面，整团黑雾突然凝固成冰。冰层里封着个清晰的人形轮廓，少女的右手正保持着抛掷动作，掌心里躺着第四块八卦石。

"她把自己当祭品了..."姥姥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供桌下的地砖开始渗血，血珠逆流着往八卦石上爬，在石面勾出复杂的纹路。

第五次爆炸声从地底传来时，我正把离卦石按进供桌的裂缝。整个祠堂突然倾斜，我看见姥姥背后的黑影暴涨，化作利爪抓向她后心。

"坎卦位！"少女的声音突然从冰层里炸响。我本能地扑向供桌东北角，怀里的八卦石发出灼烧皮肉的焦味。黑影的利爪在离姥姥后颈三寸处僵住，转而朝我天灵盖劈下。

冰层爆裂的脆响和姥姥的尖叫同时响起。白衣少女的残影从镜片里冲出，用透明的手臂替我挡下致命一击。她消散前把最后一块八卦石拍进我胸口，石头上刻着的震卦亮起刺目的紫光。

"记住顺序..."她身体碎成漫天光点，"金生水，水生..."

祠堂地面突然塌陷，我和姥姥一起坠入黑暗。下落时我拼命去抓姥姥的衣角，却扯下一大块发霉的布料。腐坏的棉絮里掉出张泛黄的照片，闪光中瞥见二十年前的姥姥抱着个穿白衣的女婴，女婴手腕上缠着崭新的红绳。

地底传来黏稠的水声，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里张开巨口。最后一刻，姥姥突然把我往侧面一推。我摔进条狭窄的甬道，听见她沙哑的喊声混着骨头断裂的脆响：

"满崽，顺着白雾跑！"

背后传来令人牙酸的咀嚼声，我手脚并用往前爬。甬道突然开始渗水，混着血丝的液体很快漫到腰际。前方飘来一缕白雾，雾里浮着少女最后的光点，它们指引的方向传来第五块八卦石微弱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