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织着，将白府的青瓦染得油亮。钟丽丽坐在窗前绾发，铜镜里映出的侧脸笼着层水雾般的柔光，指尖捏着的白玉簪转了半圈，忽然停在发间——这枚簪子是丁真前日从山下市集寻来的，说是玉雕师傅照着她的模样雕的，簪头的蛇纹缠绕着一朵白莲，细看竟有几分妖气。
“姐姐，你这发簪戴了半炷香了，再磨蹭下去，丁公子的药该凉了。”哈妮克孜掀着竹帘进来，碧色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将案上的药碗吹得晃了晃。她今日换了身月白短打，长发用同色发带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倒比平日少了几分妖冶，多了些利落。
钟丽丽回眸时，鬓边的碎发恰好垂落，被哈妮克孜伸手拂到耳后。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顿了顿——自柯淳住进西厢房，这府里的空气就变了味，连带着她们姐妹间的默契，也添了层说不清的滞涩。
“他今日咳得厉害？”钟丽丽轻声问，将玉簪稳稳插进发髻。镜中她的眼尾微微上挑，天生带着三分媚意，此刻却凝着担忧。
“何止厉害，”哈妮克孜往药碗里吹了吹气，语气里带着点不屑，“柯姑娘送了碗燕窝来，他倒好，捧着看了半晌，连药汁烫了手都没察觉。”
钟丽丽握着绢帕的手紧了紧。柯淳住进府里已逾半月，说是上山采药时被毒蛇咬伤，丁真心善留她养伤，可谁都看得出，那女子看丁真的眼神，像极了山间寻食的狐狸，藏着掩不住的觊觎。尤其是她总穿着身素白裙衫，说话时眼尾泛红，动辄便用帕子捂嘴轻咳，活脱脱一朵需要人呵护的白莲花——偏丁真就吃这一套。
“罢了，他心善。”钟丽丽起身时，裙摆扫过案几，带落了颗圆润的樱桃，滚到哈妮克孜脚边。
哈妮克孜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樱桃的果肉，忽然抬头看向窗外：“姐姐，你听。”
雨幕里传来隐约的钟声，混着诵经声，在潮湿的空气里荡开。那是城外金山寺的晚课钟声，往日听着只觉清净，今日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更让人不安的是，钟声里还缠着一缕极细的妖气，像青蛇吐信，若有似无地往白府飘来。
“是法海。”钟丽丽的声音沉了沉。自去年她们姐妹在西湖断桥与丁真相遇，法海便如影随形，总说她们妖凡相恋有违天道，几次三番要收了她们去。
哈妮克孜将樱桃捏在掌心，果皮被掐出红汁：“他倒来得巧，怕是闻到了柯淳那点狐臊味。”她眼底闪过抹碧色，指尖悄然凝起一缕青雾——那是她修行五百年的妖气，平日藏得极好，此刻却因警惕绷不住了。
正说着，院外传来丁真的声音：“丽丽，淳儿说头晕得紧，你能不能……”
话音未落，柯淳的娇喘声便接了上来：“丁公子，不必麻烦钟姑娘了，我歇会儿便好……只是方才听钟声，心里慌得很。”
钟丽丽与哈妮克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冷笑。这柯淳，怕是不止觊觎丁真，还想借法海的手，把她们姐妹从这白府里赶出去。
钟丽丽推开房门时，正见丁真扶着柯淳站在廊下。柯淳的半边身子倚在丁真怀里，素白的裙衫被雨水打湿了大半，紧贴着脊背，勾勒出纤细的轮廓，偏偏她还故意往丁真身上蹭了蹭，眼尾的泪珠子像断了线的珍珠。
“钟姑娘。”柯淳抬头时，眼角的泪恰好滑落，滴在丁真的手背上，“我……我不是故意麻烦你的，只是这钟声听得我心口发疼，许是……许是山里的蛇毒还没清干净。”
丁真果然面露怜惜：“丽丽，你医术好，帮她看看？”
钟丽丽没看柯淳，只盯着丁真手背上的泪痕——那哪里是泪，分明是掺了狐妖涎水的迷魂液，寻常人沾了只会心软，可在她们蛇妖眼里，那液体泛着淡淡的粉色妖气，刺眼得很。
“丁郎，”钟丽丽忽然笑了，眼尾的媚态如春水漾开，“她的毒，我看不好。”她往前走了两步，裙摆在青石板上拖出细碎的声响，“倒是我这府里，怕是进了不干净的东西，引得金山寺的高僧都动了怒。”
柯淳的脸色瞬间白了：“钟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哈妮克孜不知何时站到了柯淳身后，碧色的眼瞳在雨雾里亮得惊人，“只是提醒某些披着人皮的东西，这白府是我姐姐和丁公子的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撒野的地方。”她说着，指尖在柯淳背后虚虚一点，柯淳顿时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从丁真怀里弹开。
“你！”柯淳又惊又怒，偏偏说不出话来——哈妮克孜那一下，封了她的妖力，让她连维持柔弱的姿态都难。
丁真这才察觉不对：“淳儿，你怎么了？”
“丁公子，”钟丽丽抬手按住他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去，带着安抚的力量，“你看她的脚踝。”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柯淳的脚踝上。雨水冲刷下，她裙角卷起的地方，赫然露出半片毛茸茸的狐尾虚影，正随着她的慌张微微颤动。
“妖！你是妖！”丁真往后退了半步，眼里满是震惊。他虽心善，却也知人妖殊途，更别说这柯淳还一直瞒着他。
柯淳见身份败露，索性也不装了，脸上的柔弱瞬间褪去，换上副怨毒的表情：“是又如何？丁真，你以为钟丽丽是什么好东西？她是白蛇精！比我这狐妖不知要毒多少倍！”她忽然指向钟丽丽，尖声道，“法海大师说得对，你们蛇妖最会勾人魂魄，她留着你，不过是想吸你的精气修炼！”
钟丽丽的脸色冷了下来。她不怕被揭穿身份，怕的是丁真眼里的动摇。前世，就是有人这样挑拨离间，让丁真信了法海的谗言，最终亲手将她压进雷峰塔。
“我没有。”钟丽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丁郎，我与你相处一年，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你难道分不清？”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妖女作祟，祸乱人间，老衲岂能坐视不理！”
法海披着红色袈裟站在雨里，手里的紫金钵盂泛着冷光。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和尚，手里的禅杖在青石板上敲出笃笃声响，像敲在人心上的警钟。
“法海！”哈妮克孜挡在钟丽丽身前，碧色的妖气陡然暴涨，“上次让你跑了，这次还敢来！”
法海冷笑一声，举起钵盂：“青蛇精，上次饶你性命，是看在你尚未害人性命。今日连同这白蛇精、狐妖一起，老衲定要替天行道！”
钵盂里忽然射出一道金光，直逼钟丽丽面门。丁真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将钟丽丽护在身后。金光擦着他的肩头飞过，打在廊柱上，震落了几片青瓦。
“丁郎！”钟丽丽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眼眶瞬间红了。
柯淳见状，忽然尖笑起来：“法海大师，快收了她们！丁真被这蛇妖迷了心窍，只有除了她，他才能清醒！”
哈妮克孜怒极反笑，周身的青雾凝聚成条条青蛇虚影，盘旋着冲向柯淳：“先除了你这搬弄是非的贱狐！”
雨更大了，雷声在云层里滚过。钟丽丽看着护在身前的丁真，看着与柯淳缠斗的哈妮克孜，看着步步紧逼的法海，忽然明白了——这场孽缘，躲是躲不掉的。她抬手摸出发间的白玉簪，簪头的蛇纹在雷光下闪了闪，映出她眼底决绝的光。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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