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白府雕花木窗，将窗棂上缠的新绿藤蔓打湿，晕出深浅不一的碧色。钟丽丽正临窗理妆，铜镜里映出她素白襦裙下微露的皓腕，指尖捏着支羊脂玉簪，簪头雕的并蒂莲沾了点窗缝漏进的雨气，凉得像块浸在溪水里的冰。
"姐姐这玉簪倒是别致。"哈妮克孜端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进来，碧色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阵茉莉香，她将茶盏搁在妆台边，目光落在玉簪上时，眼尾那抹常带的娇俏淡了些，"是许仙前日从城西'玲珑阁'寻来的？我瞧着倒像去年小倩姑娘常戴的那支——只是她那支簪头是单瓣莲。"
钟丽丽捏着簪子的手顿了顿。铜镜里映出哈妮克孜垂眸添茶的侧影，她耳坠上的青珠随着动作轻晃，倒让钟丽丽想起三日前城隍庙那出戏。那日她与许仙同去还愿，撞见小倩一身水红裙衫站在月老殿外，鬓边斜插的单瓣莲玉簪被风一吹，莲瓣上嵌的碎珠亮得刺眼。彼时小倩正对着个穿青衫的书生笑，那笑里的柔媚，竟让她心头莫名发紧。
"许是样式相近吧。"钟丽丽淡淡应着，将玉簪插进发间，铜镜里的自己眉峰微蹙，竟添了几分平日没有的沉郁。她知道哈妮克孜从不说无凭无据的话，这青蛇妹妹虽性子跳脱，却比谁都眼尖——去年小倩在白府借住时，总爱在晨昏时分簪那支单瓣莲玉簪，说那是"故人所赠"，彼时谁也没在意，如今想来，那簪子的玉质，竟真与手中这支有七八分像。
正思忖间，院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夹杂着侍女低低的回话："柯姑娘说身子不适，想请许公子过去看看脉......"
哈妮克孜"嗤"地笑了声，端起茶盏抿了口，眼底闪过抹讥诮："这柯淳倒是会挑时候，知道许仙今日休沐。姐姐你且坐着，我去瞧瞧——免得某些人又拿'旧疾复发'当由头，赖在公子书房不走。"
钟丽丽没拦她。柯淳这月已是第三次"身子不适"了。那女子原是苏州来的医女，半年前许仙在山涧救了坠崖的她，便留她在府中暂住调理。柯淳生得纤弱，说话总是细声细气，见了谁都怯生生的，偏对许仙格外亲近，总说"若无公子，小女子早已葬身狼腹"，那副感恩戴德又带点依赖的模样，倒让钟丽丽不好多说什么。可前几日她去书房寻许仙，却撞见柯淳正替他整理书架，指尖有意无意擦过他手背，许仙虽侧身避开了，柯淳眼里那抹得意，却没逃过钟丽丽的眼。
"姐姐在想什么？"哈妮克孜刚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她，"莫不是真信了柯淳那套说辞？她前日还在花园里追蝴蝶，跑起来比我还快呢。"
钟丽丽轻轻摇头，指尖抚过妆台上的茶盏，温热的触感让她定了定神："先别去闹。许仙自有分寸。"话虽如此，心头那点不安却像被雨泡开的墨，渐渐晕开。她想起昨夜许仙回来时，袖上沾了点陌生的香气，不是柯淳常用的艾草味，也不是小倩爱用的胭脂香，倒像是种极淡的桂花香——这白府上下，谁用桂花香？
忽听得院外一阵喧哗，夹杂着女子的惊呼。钟丽丽起身快步走到窗边，只见柯淳正扶着廊柱咳嗽，脸色苍白得像张纸，许仙站在她身侧，眉头紧锁地探她的脉，而柯淳的侍女跪在地上，手里捧着个摔碎的瓷碗，碗里残留的药汁泛着黑褐色，看着竟有些眼熟。
"怎么了？"钟丽丽推门出去，雨丝落在肩头，凉丝丝的。
"姐姐你来了。"许仙回头看她，声音里带点急，"柯姑娘刚喝了药，突然就腹痛难忍，我瞧着她脉息紊乱，像是中了毒。"
柯淳听到这话，咳嗽得更厉害了，身子一软竟往许仙怀里倒去，眼角却偷偷瞟了钟丽丽一眼，那眼神里的委屈和依赖，演得十足十。钟丽丽心头一沉——那药汁的颜色，竟与她前日让侍女给后院老槐树除虫的药汁一模一样。那药对人虽无性命之忧，但若误喝了，确会腹痛不止，只是她明明交代过，那药要深埋在后院，怎么会跑到柯淳的药碗里？
"许公子......我、我是不是活不成了......"柯淳靠在许仙怀里，声音微弱得像蚊蚋，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我知道......我不该赖在府里碍眼......可我真的没害人......"
这话看似自怨自艾，却句句都在往钟丽丽身上引。周围的侍女仆妇都低着头，眼神却在偷偷打量她，显然也听出了柯淳的弦外之音。
哈妮克孜气得柳眉倒竖，刚要上前理论，却被钟丽丽伸手拦住。钟丽丽走到柯淳面前，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地上的药渣，又抬眼看向柯淳的侍女："这药是谁煎的？从哪取的药材？"
侍女吓得瑟瑟发抖："是、是柯姑娘自己从房里拿的药材，让小的煎的......小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柯淳立刻哭道："那药材是我从苏州带来的，一直放在房里......怎么会有毒......难道是我记错了，拿错了药？"她边说边往许仙怀里缩，那副柔弱无依的模样，倒真像个无辜受累的可怜人。
许仙皱着眉安抚她："你先别慌，我这就去取解毒药。"
"公子且慢。"钟丽丽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柯姑娘房里的药材，可否让我去瞧瞧？"
柯淳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了那副虚弱的样子："姐姐要瞧便瞧，只是......别碰乱了我的东西，我身子不适，怕是没力气整理。"
钟丽丽没接话，转身往柯淳住的西厢走去。哈妮克孜紧随其后，压低声音道："姐姐你信她？这分明是她自导自演，想栽赃你！"
"是不是自导自演，去看看便知。"钟丽丽脚步未停，心里却已清明了大半。柯淳若真要栽赃，定会在自己房里留些"证据"，而她要找的，或许不只是那包除虫药，还有昨夜许仙袖上那抹桂花香的来源——她隐约记得，柯淳房里有瓶桂花露，是上个月她托人从杭州带来的，说要用来调香。
刚走到西厢门口，就见一个小丫鬟鬼鬼祟祟地从柯淳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个布包，见了钟丽丽，吓得手一抖，布包掉在地上，滚出几株晒干的草药，正是那除虫用的"苦艾藤"。
"这是什么？"钟丽丽捡起一株，眼神冷了下来。
小丫鬟"噗通"跪下："是、是柯姑娘让我扔的......她说......说扔到姐姐院子后面的花丛里......"
哈妮克孜气得踹了脚门槛："我就知道是她！这心机女，竟想出这种阴招！"
钟丽丽却没动怒，只是将苦艾藤放回布包，转身往回走。走到庭院时，许仙正扶着柯淳要进屋，见她回来，柯淳立刻露出怯怯的表情："姐姐......找到什么了吗？"
钟丽丽没看她，只对许仙说："那药不是柯姑娘拿错了，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刚在西厢门口抓住个丫鬟，她手里拿着苦艾藤，说是要扔去我院子后。"
许仙一愣，看向柯淳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柯淳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刚才那副柔弱的样子荡然无存。
就在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个娇柔的声音："许公子，钟姑娘，听闻府里出了变故，小倩特来探望。"
众人抬头，只见小倩一身月白裙衫站在雨里，鬓边那支单瓣莲玉簪在雨雾中泛着光，她手里提着个食盒，笑盈盈地看着许仙，眼波流转间，竟比柯淳刚才的模样还要妩媚几分。
钟丽丽看着她鬓边的玉簪，又想起自己发间的并蒂莲，忽然明白过来——许仙寻来的这支玉簪，或许不是"样式相近"，而是他根本就记得小倩戴过单瓣莲，才特意找了支并蒂莲给她，可这份心意里，到底有多少是念着旧人，又有多少是给她的？
雨还在下，香风阵阵，人心却像被这雨丝缠得愈发乱了。柯淳的算计被撞破，小倩又不请自来，而那抹桂花香的谜团还没解开，钟丽丽站在廊下，只觉得这暮春的雨，竟比寒冬的雪还要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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