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里的心跳声

深秋的晨风裹挟着寒意掠过军营，亭明呵出的白雾在晨光中凝成细小水珠，顺着他攥着图纸的指尖滑落。三天前他在沙盘推演室偶然瞥见墙角堆着的樟木箱，此刻那些被虫蛀的木板正严丝合缝地铺在"无菌手术室"的地面，缝隙间填满煮沸消毒的艾草灰。

"所有人听好！"他踮脚将褪色的白布帘系在木梁上，帆布帐篷里顿时分出规整的隔断，"进手术室前必须用掺了薄荷的皂角水洗手——"话音未落，新兵蛋子阿福突然举手，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大夫，这水辣得像吃了朝天椒，真要搓满一百下？"

亭明的竹制教鞭"啪"地敲在木板上，震得写满拉丁文消毒术语的告示微微发颤："上个月张二牛的伤口化脓，就是因为你们用脏手换药！"他卷起袖口露出手腕上洗得发红的皮肤，"看看，我自己每天都要洗足这个数。"

忽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亭明握着教鞭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安云衡披着浸透晨露的玄色披风，腰间佩刀在朝阳下折射出冷冽光芒，却在看见手术台上绑着的止血带时，剑眉轻轻蹙起："这是..."

"将军来得正好！"亭明快步上前，粗麻布鞋在木板上蹭出细微声响，"您看这个——"他拽起悬挂在横梁上的麻绳，带动下方绑着草药包的滑轮装置上下滑动，"伤员疼得乱动时，就用这个固定四肢，比人力更稳妥。"

安云衡屈指弹了弹滑轮边缘，檀木发出清脆声响："倒是精巧。"他忽然凑近，雪松混着铁锈味的气息拂过亭明耳际，"不过听说某人昨儿个为了调试这个，在木工坊忙到戌时三刻？"

亭明后退半步，后脑勺险些撞上木柱："为...为将士们着想罢了！"他慌乱间打翻铜盆，皂角水泼在安云衡绣着金线云纹的靴面上。空气瞬间凝固，只见将军弯腰拾起铜盆，骨节分明的手指擦过他发烫的手背："当心。"

日头偏西时，担架抬进个腹部插箭的年轻士兵。亭明盯着那截断箭露出的孔雀蓝羽毛，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是北狄特有的淬毒箭矢。他猛地扯过安云衡的手腕，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将沾满皂角水的纱布按上去："将军，按我说的做！"

消毒、麻醉、划开皮肉，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像在现代手术室。当柳叶刀挑开肌肉层的瞬间，暗红血液喷涌而出，亭明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几乎要震破耳膜。余光瞥见安云衡绷紧的下颌线，突然想起昨夜对方冒雨送来的暖炉，指尖不由自主地颤抖。

"止血钳！"他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安云衡递工具的手却顿在半空，温热掌心擦过他冰凉的指尖："亭明，看着我。"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倒映着跳动的烛火，"你说过，医者的手要稳如泰山。"

这句话像一剂强心针注入血脉。亭明深吸一口气，镊子精准夹住箭头倒钩。就在这时，伤员突然抽搐，带倒了铜盆。飞溅的血水泼在安云衡胸前，浸透的衣料紧贴着精瘦的胸膛。他却纹丝不动，只用手臂牢牢压住挣扎的士兵，任由对方的指甲在自己小臂上抓出五道血痕。

箭头取出的刹那，亭明踉跄着扶住手术台。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在粗布上洇出深色痕迹。安云衡摘下沾血的纱布，露出带着笑意的眼睛："原来大夫的手，也会抖。"他掏出帕子要擦亭明额头的汗，却在指尖触到皮肤时骤然停顿，转而将帕子塞进他掌心。

夜幕降临时，亭明独自蜷缩在药房角落。月光透过木窗棂洒在研磨草药的石臼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白日里安云衡替他挡住飞溅血污的画面不断闪回，还有那声带着笑意的"原来大夫的手，也会抖"。他抓起一把曼陀罗花，却发现花瓣早已被攥得粉碎。

突然，帐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亭明慌忙将残花扫进药斗，转身时正撞见安云衡倚在门框上，怀里抱着裹着狐裘的食盒："听说某人忙得没吃饭？"他掀开食盒，露出还冒着热气的羊肉羹，"放了双倍的当归，驱寒。"

两人隔着药柜相对而坐。亭明舀起一勺羹汤，看着倒映在汤面上安云衡被烛火柔化的侧脸。当金属汤匙碰到瓷碗发出清脆声响时，他听见自己说："将军今天...为什么要帮我？"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安云衡用匕首削着苹果，果肉的清香混着血腥味在狭小空间弥漫。直到最后一片苹果皮完整落地，他才低声说："因为...本将军的军医，不能有事。"

这句话让亭明握汤匙的手微微发颤。羊肉羹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他突然想起穿越前在ICU抢救病人的无数个夜晚，却从未像此刻这般，因一句简单的关心而心跳如擂鼓。

更鼓声遥遥传来，已是子时三刻。安云衡起身时带落桌上的医书，泛黄纸页间突然滑落一张字条。亭明慌忙去捡，却见自己随手画的心脏解剖图旁，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医者有心，将军亦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