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朔风裹挟着细雪，将整个军营吹成一片银白世界。亭明裹紧狐裘，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往药房走去。手中的陶制药罐还冒着热气，里面煨着给安云衡准备的续骨汤——自从那晚偷袭后，将军后背的箭伤虽已结痂，却总在阴雨天隐隐作痛。
掀开药房厚重的棉帘，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亭明将药罐搁在炭火上，正要整理新采的草药，忽听帐外传来压抑的闷哼声。他心头一跳，快步冲出去，正撞见安云衡靠在廊柱上，苍白的脸色与雪地融为一体。
"将军！"亭明冲过去扶住他摇晃的身子，掌心触到的后背一片潮湿，"伤口又裂开了？"
安云衡勉强扯出个笑容，睫毛上凝着细碎的冰晶："例行巡查...摔了一跤。"他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点点暗红。
亭明眼眶瞬间发烫。他半拖半拽地将人带进药房，小心翼翼解开染血的绷带。箭伤处的皮肉翻卷着，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竟是中了慢性腐骨毒。"为什么不早说！"他声音发颤，抓起银针就要施针排毒。
安云衡却扣住他的手腕，温热的掌心覆在冰凉的指尖："你整日为将士们操劳...不想让你担心。"他忽然凑近，雪松混着血腥气的呼吸扫过亭明耳畔，"不过现在看来，瞒不住了。"
药房里的气氛陡然变得灼热。亭明慌忙抽回手，却打翻了桌上的药碗。瓷片碎裂声中，他蹲下身收拾，却在抬头时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安云衡不知何时也蹲了下来，两人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烛火将他眼底的温柔映得愈发清晰。
"别动。"安云衡伸手拂去他发间的药草碎屑，指尖擦过耳垂时微微停顿。亭明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直到对方起身取来新的绷带，才如梦初醒般开始调配解药。
熬药的间隙，亭明翻出珍藏的羊皮纸，用木炭绘制解毒穴位图。安云衡倚在桌边静静看着，目光扫过他低垂的睫毛和认真的眉眼，忽然开口："你说...如果有朝一日解甲归田，最想做什么？"
亭明的手顿了顿。火光跳跃间，他想起现代医院的无影灯，想起深夜急诊室里永远温热的咖啡，更想起此刻眼前人带笑的眼睛。"开个医馆吧，"他轻声说，"门前种满芍药和当归，再养只懒洋洋的猫。"
安云衡轻笑出声，牵动伤口闷哼一声。亭明慌忙抬头，却见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柔软得能滴出水来："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归宿。"他伸手想要触碰亭明的发顶，却在半空停住，转而拿起一旁的药杵，"需要帮忙吗？"
两人就在摇曳的烛光中忙碌起来。安云衡笨拙地研磨草药，不时偷瞄亭明专注的侧脸。当他第三次把黄连错认成甘草时，亭明终于忍俊不禁，抓起一撮药粉轻轻吹向他："大将军连草药都分不清，将来怎么帮我看铺子？"
药粉扑在安云衡脸上，他不怒反笑，突然倾身逼近。亭明后退时撞翻药柜，各色药材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纷飞的药香中，安云衡用手臂圈住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那大夫可要...好好教教我。"
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两人猛地分开。亭明手忙脚乱地收拾药材，心跳快得像擂鼓。安云衡则神色如常地端起药碗，却在低头时勾起唇角——方才慌乱中，他偷偷藏起了亭明掉落的一缕青丝。
深夜，亭明端着熬好的解药来到将军营帐。掀开帘子的刹那，他怔住了。安云衡正背对着他擦拭伤口，烛火勾勒出他精瘦的脊背，箭伤处狰狞的疤痕像条蛰伏的蛇。听见动静，将军转身，目光与他相撞的瞬间，竟罕见地露出一丝狼狈。
"过来。"安云衡别开脸，声音低沉沙哑。亭明走过去时，发现他耳尖通红，不知是因伤口疼痛还是别的缘故。解毒需要用银针刺激大椎穴，可当亭明的指尖触到那片温热的皮肤时，连握针的手都在发抖。
"疼...疼就说。"他结结巴巴地说。安云衡却突然转身，两人几乎鼻尖相抵。在亭明惊慌失措的眼神中，他执起对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比伤口更疼。"
帐外风雪呼啸，帐内却寂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亭明感觉掌心下的心脏跳得飞快，像要冲破胸膛。安云衡的目光一寸寸描摹着他的眉眼，最终落在颤抖的唇上。当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片柔软时，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将军！前线急报！"
安云衡猛地起身，打翻了桌上的药碗。褐色药汁在地上蜿蜒成河，像极了他未说出口的心事。他深深看了亭明一眼，披上披风就要出门，却在门槛处顿住："等我回来..."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风雪中。亭明望着空荡荡的营帐，摸了摸还带着温度的掌心，忽然想起方才安云衡眼底翻涌的暗潮。药香混着血腥气弥漫在四周，他弯腰收拾碎片时，发现一块碎瓷片上沾着半干的血迹——不知是将军的，还是他自己的。
接下来的三日，军营陷入前所未有的紧张氛围。安云衡彻夜未归，前线传来的战报一封比一封紧急。亭明发了疯似的调配金疮药，却总在恍惚间看见将军倚在药柜边轻笑的模样。直到第四日黎明，满身血污的士兵抬回昏迷的安云衡。
"将军为救前锋营...中了埋伏。"士兵哽咽着说。亭明感觉眼前一黑，却在触到安云衡尚有温度的脉搏时清醒过来。他扯开染血的铠甲，只见心口插着支透骨钉，伤口周围泛着诡异的紫光。
"备火盆！烈酒！"他嘶吼着吩咐，声音在空旷的营帐里回荡。当滚烫的刀尖挑开皮肉时，安云衡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将军用最后的力气扯下颈间的玉佩，塞进他掌心："活下去..."
亭明的泪水砸在玉佩上，将刻着"云"字的纹路晕染开来。他握紧玉佩，俯身贴在安云衡耳边："你说过...要帮我看医馆的。"他的声音颤抖却坚定，"这次换我...护着你。"
晨光刺破云层时，亭明终于从手术台前直起腰。安云衡的呼吸渐渐平稳，可他望着对方苍白的脸，却怎么也止不住眼眶的酸涩。帐外传来第一声鸡鸣，他握着玉佩蜷缩在床边，直到阳光爬上安云衡的眉梢，才惊觉自己守了整整一夜。
昏迷中的安云衡突然呓语，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亭明屏住呼吸，听见他含糊唤着自己的名字，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药香、血腥气与晨光交织在一起，将这一刻酿成最温柔的梦境。他不知道未来还有多少风雨，但此刻，他只想紧紧握住这份温暖，再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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