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之野的风开始带上湿气时,黄帝第二次来到有蟜氏聚落。这一次,他没有带随从,只背着一柄石钺,径直走向林纾正在忙碌的陶窑。
“玄女对制陶似乎情有独钟。”黄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纾握着陶坯的手顿了顿。她转身,看到黄帝正低头观察地上散落的陶片,指尖划过一片刻着玉鸮纹的残片,眼神晦暗不明。
“不过是些糊口的营生。”林纾不动声色地将一块刚烧好的高岭土坯藏到身后——那上面,她偷偷用矿石粉末画了幅简化的涿鹿地形图。
黄帝抬眸,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土坯上,却没有追问,而是将背上的石钺横放在石桌上。那石钺磨制得极为精细,刃部闪着青灰色的光,显然是经过反复打磨的精品。
“孤听说,玄女有‘点石成金’之能?”黄帝指尖轻叩石钺,“孤这柄石钺,是仓颉带人磨了十日方成,却听说……九黎的刑天,已用上了铜钺。”
林纾心中了然。这是在测试她的“神术”,更是在探她对武器革新的态度。她看向那石钺,又想起考古发现中,新石器时代晚期确实已出现红铜制品,但工艺粗糙,硬度未必优于精制石器。
“铜未必就比石好。”林纾开口,走到聚落边缘的矿石堆旁,捡起一块表面有绿色锈迹的石头,“关键在于如何用‘火’。”
她示意女魃找来干柴,将石头放入简易的陶制坩埚(她用耐火黏土临时烧制的),架在火上焚烧。黄帝沉默地看着,眼神专注。女魃则躲在林纾身后,偷偷给黄帝的石钺系上她认为能“带来好运”的草绳。
“火要够旺,还要有风。”林纾让另一个部落女子用兽皮扇风,火焰渐渐变成青蓝色。半个时辰后,她用木棍拨开火堆,取出坩埚——里面的矿石已部分熔化,析出少量红色的金属液。
“这是赤铜,”林纾用木棍挑起一点铜液,“但杂质太多,质地软,做兵器易卷刃。”她又捡起一块燧石,用烧裂法——将石头加热后迅速投入冷水中——使其崩裂成锋利的碎片,再用鹿角工具精细打磨成石斧刃。
“试试这个。”她将石斧递给黄帝。
黄帝接过石斧,入手一沉,刃部的锋利程度让他瞳孔微缩。他走到不远处的一块青冈木前,挥斧劈下——“咔嚓”一声,木头应声而断,斧刃却毫无损伤。
“以石为刃,以火为媒,”林纾看着黄帝的反应,缓缓道,“只要打磨得当,石斧的锋利与耐用,未必输于粗制的铜器。”
黄帝没有说话,只是反复摩挲着石斧刃,目光在燃烧的陶窑与林纾脸上来回逡巡。他想起部落里那些因铜料稀缺而迟迟无法武装的族人,想起刑天那柄虽粗糙却威慑力十足的铜钺。
就在这时,一阵嚣张的吼声从聚落外传来:“黄帝!躲在女人堆里不敢出来吗?!”
林纾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大步流星走来,他赤裸上身,肌肉虬结,脖颈上挂着一串兽牙项链,最骇人的是他手中那柄铜钺——虽造型古朴,却透着一股血腥的煞气,钺刃上还残留着未洗净的血污。
“刑天?”黄帝皱眉,握住石斧的手紧了紧。
来者正是九黎族叛将刑天。他看到黄帝手中的石斧,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黄帝,你竟然用石头片子?莫不是被那个‘玄女’迷昏了头,连铜铁都不识了?!”
林纾注意到,刑天身后跟着几个九黎武士,他们手中的石矛石斧,工艺明显比有蟜氏的粗糙,唯独刑天的铜钺,虽样式简单,却代表着一种新的技术力量。
“刑天,你闯入有蟜氏聚落,意欲何为?”黄帝沉声问道,身体微微前倾,做好了战斗准备。
“何为?”刑天将铜钺重重顿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听说你这里来了个会‘变戏法’的女人,我倒要看看,她的‘神术’能不能挡住我的铜钺!”
说罢,他突然举起铜钺,朝着黄帝劈来!速度之快,带起一阵恶风。
“小心!”林纾惊呼。
黄帝反应极快,侧身避开,同时挥起手中的石斧格挡——“当”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刑天闷哼一声,只觉手臂发麻,低头一看,顿时目眦欲裂:他引以为傲的铜钺刃口,竟然被石斧劈出了一个深深的缺口!
“这不可能!”刑天怒吼,再次挥钺攻上。
黄帝手持石斧,步法沉稳,每一次格挡都精准地落在铜钺的受力薄弱处。林纾在一旁看得心惊,她发现黄帝的战斗技巧极为精湛,显然是身经百战的领袖。
几个回合下来,“咔嚓”一声脆响,刑天的铜钺终于承受不住,从缺口处彻底断裂!
刑天握着半截钺柄,呆立当场,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身后的九黎武士也个个目瞪口呆,看向林纾的眼神充满了恐惧——这个女人,竟然真的有“神术”,能让石头胜过铜!
黄帝喘了口气,将石斧插在地上,冷冷地看着刑天:“还要打吗?”
刑天猛地抬起头,怨毒的目光在黄帝和林纾之间转了一圈,突然嘶吼道:“好!好一个‘玄女’!好一个黄帝!我们走着瞧!”说罢,他带着武士们狼狈地转身离去。
聚落里响起一片欢呼。女魃冲上来,抱着林纾的胳膊直跳:“玄女娘娘好厉害!您的石斧把铜钺都劈断了!”
林纾却笑不出来。她看着地上断裂的铜钺,又看看黄帝手中那柄由她改良工艺的石斧,心中清楚,这不是“神术”,只是技术代差。但这种代差,在原始部落的战争中,足以决定胜负。
黄帝走到她身边,将石斧递给她,声音低沉:“玄女为何懂这些?”
林纾接过石斧,指尖触到冰冷的石刃,想起《山海经》中“鹿台之山,其下多铜”的记载,以及考古发现中炎黄时期的冶金萌芽。她定了定神,缓缓道:“我家乡的古籍里,记载着‘金(铜)石之术’。阪泉之地,多有赤铜与石矿,若善加利用……”
她顿了顿,看向黄帝:“首领可知,阪泉的雨季,何时会来?”
黄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连这个也知道?”
林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捡起一块陶片,在地上画出阪泉流域的大致地形:“我曾在古籍中见过‘阪泉,其水西流,雨季易成泽’的记载。若我所料不差,半月之内必有大雨。若在妫水流域设伏……”
黄帝俯身看着陶片上的地图,手指沿着她画出的河道移动,眉头渐渐舒展,又渐渐紧锁。他看着林纾,眼神复杂,有震惊,有疑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玄女……”他低声道,“你究竟是谁?”
林纾迎上他的目光,心中一片清明。她知道,从石斧劈断铜钺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仅仅是个“医者”或“陶工”,而是卷入了一场决定华夏文明走向的战争漩涡。而她的知识,将成为这场战争中,最锋利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