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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婉娘落座后也不急着说话，一群人瞧着她脸色全都噤若寒蝉，没一个再敢造次半分，直至半晌之后，一个瘸腿小丫头跑到院中的石桌上倒了杯茶小心奉到张婉娘手边。倒也不是张婉娘心机莫测故意拿乔，实在是她怒急攻心时只想着把这些狗东西全杀了，此时此刻坐在那也只是在按捺心中怒火，思忖着接下来该当如何。奉茶水的小丫头黑瘦黑瘦的，本来就大的眼睛就显得更是大的吓人，一把骨头直往外凸，不高的个头看着好像还不满十四，一副不讨喜的样子，张婉娘打量着小心翼翼看自己的小丫头，心里压着的怒气隐约又起，晦气着小丫头这会子的贴心，就更显了势利眼的毛病。许是察觉了张婉娘略微皱起的眉头，小丫头扑通一下跪下了“嫂嫂明鉴，安元晨间来送热水，在关院门之前才进来不久，不知前情，若是来得早，见得那恶奴欺辱嫂嫂，安元定然不顾一切也会保护嫂嫂。”

小丫头机灵，慧察人心，一句话说在了张婉娘愤怒的坎上，让张婉娘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就这一眼就是机会，水桶放的不远，小丫头急忙膝行几步，将水桶拖拽过来，一开盖子间有袅袅水汽蒸腾而出，小丫头眼神清亮的自证“嫂嫂且看，有热水为证。”

事实如此，张婉娘气消几分，看着小丫头的眼神柔和许多，不禁心内暗赞这丫头聪慧机敏，口齿也伶俐，伸手扶起宁安元，指尖触及那粗布麻衣，张婉娘边接过茶水顺嘴就问到“你方才叫我嫂嫂。”

小丫头听闻此话时眼神不由得一暗，点了点头后回答道“是，我就是宁国公府嫡出二小姐宁安元。”张婉娘又皱眉，眼神剐了守门的宁远山一眼，见宁远山一嘚瑟，倒也没多说，反而莫名其妙问宁安元“可会写字？”

似乎是没想到张婉娘会忽然问这么个问题，宁安元一愣，随即脸红的答道“父亲没安排人教我识字，我自学了一些，写不顺畅。”张婉娘点点头，随即张嘴喊了宁远山过来。

于是院门落了锁，红木椅子旁又加了一方红木桌，宁福研墨，宁远山执笔，十几个惶惶不安的下人一一自报底细，不知是哪个先吓软了腿扑通跪下，其余人便也跟着跪了一片，而宁安元则去屋里寻了把伞，细心遮在张婉娘头上。张婉娘确实是城东乡下的村姑不假，但她爹不仅是秀才，还是村里的教书先生，虽说他爹资质平庸没有惊人的才华，也没什么开明的男女平等之思，但苦于功名，也是实打实读了十几二十年的经史典籍，所结交的文人骚客无病呻吟者不在少数，堂前弟子偶尔也有天赋甚佳的，张婉娘自幼耳濡目染，上至耄耋白发，下至黄发垂髫，她见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吟诵诗词，辩花辩草辩天地浩渺，引经据典辩这朝堂世道，不同年纪，不同心境，千百巧思皆翻涌着过她心间，她思索着，或赞同或否定，亦偶然间豁然开朗，麻雀不会一朝变了凤凰，可春雨无声，荒野中夹缝间的杂草也曾瞥见一丝天光。岁岁年年，张婉娘胸中学识见长，也曾听了些狗屁言论，没忍住出口驳的七八个老书生哑口无言，彼时她正在河边洗衣，起身时尚且端着木盆，看着坡岸上望溪亭里胡言乱语的几个老匹夫，她言辞清晰，犀利直点要害，字字句句间透着的见识与道理合该叫人赞叹，可她却只得到一阵哄笑，周边玩闹的孩童和同来洗衣的少女老妇，甚至卖菜回来路过的小贩，无一人赞她，无一人不笑她，自那日起，城东乡下未传出才女的名声，张婉娘随了她娘也是个泼妇的事倒是传了十里八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