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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雷霆碾凡尘

百叠衣

驴车在官道上颠簸了半个时辰后,齐鸾开始发抖。

陈昀将她冰凉的手包在掌心揉搓,触到那些细小的茧子——是常年握箫磨出来的。月光从车帘缝隙漏进来,在她手背上画了道颤动的银线。

"还冷么?"

齐鸾摇头,发丝扫过陈昀颈侧,带着残余的茉莉头油香。她忽然抓起陈昀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听。"

心跳又快又乱,像受惊的雀儿。陈昀想起真君庙里那些撞进经堂的小麻雀,总是慌不择路地扑向窗棂,直到羽毛散落一地。

"过了通州就安全了。"他故作轻松地扯开话题,"齐大人说沧浪岛上有荔枝,这个时节应该......"

车夫突然"吁"了一声。驴车急停,齐鸾的额头重重撞在陈昀肩上。

"官爷行个方便。"车夫的声音带着讨好,"小老儿送闺女回婆家......"

"少废话!"陌生的男声像刀劈开夜色,"车里什么人?"

陈昀的指甲陷进掌心。他悄悄拨开车帘一角——官道设了卡哨,十余名官兵举着火把,最前面的正在查验路引。火光中,领头者腰间的铜牌闪着冷光:皇城司。

"趴下别动。"陈昀将齐鸾按倒在车板上,自己摸向袖中的匕首。刀刃触到指尖的刹那,车帘猛地被挑开。

"出来!"

火把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陈昀挡在齐鸾前面下车,靴底刚沾地就被踹跪在地。膝盖砸在碎石上的闷响中,他听见齐鸾的惊叫。

"这、这不是......"查验路引的兵卒突然结巴起来,"娘......"

领头的一把夺过路引,火把凑近齐鸾的脸。陈昀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随即后退三步,单膝跪地:"臣皇城司千户赵勇,恭迎贵妃娘娘回宫。"

齐鸾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夜风吹起她散乱的鬓发,露出耳后那颗胭脂痣——陈昀亲吻过无数次的地方。

"你认错人了。"她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民妇林氏,随夫君去通州省亲。"

千户冷笑一声,突然扯开陈昀的衣领。羊脂玉佩滑落出来,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那这御赐之物,也是认错了?"

陈昀猛地撞向千户。对方显然没料到一个书生敢反抗,踉跄着后退几步。就这瞬息之间,陈昀已将齐鸾推向驴车:"跑!往河边跑!"

齐鸾却不动。她缓缓抬手,摘下发间最后一根银簪——普通的样式,没有任何宫制标记。"本宫命令你们,"她突然抬高声调,每个字都像冰锥,"即刻回宫禀报,就说找到人了。"

千户愣住了。贵妃的威仪与眼前粗布衣裙的村妇形象割裂得如此彻底,让他一时不敢上前。陈昀趁机扑向最近的火把,抡圆了砸向人群。

"阿鸾,上船!"

河岸就在十步开外。陈昀看见芦苇丛中藏着条小舟,船头立着个戴斗笠的身影——是阿松!侍卫不知何时脱了宫装,此刻正拼命向他们招手。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

阿松的闷哼与齐鸾的尖叫同时响起。箭矢穿透侍卫的胸膛,余势不减,钉在船板上嗡嗡震颤。陈昀拽着齐鸾狂奔,身后是杂沓的脚步声和弓弦拉紧的吱嘎声。

"沧浪岛上有......"阿松吐着血沫抓住齐鸾的手,"记着......石......"

第二箭射穿了他的喉咙。

齐鸾瘫软在船头。陈昀抄起船桨拼命划水,却见更多火把从官道涌来。箭雨落下时,他扑在齐鸾身上,感到左肩一阵剧痛。

"别怕。"他咬着齐鸾的耳朵说,"我会水......"

话音未落,船身突然剧烈摇晃。千户带着人跳上船,刀光如雪。陈昀的匕首刚出鞘就被打落,膝盖挨了一记重击,跪倒时看见齐鸾被两个兵卒架着胳膊拖走,粗布衣裙在挣扎中撕裂,露出里头素白的中衣——还是从冷宫穿出来的那件。

"陈昀!"她的喊声撕心裂肺,"沧浪岛!记着沧浪——"

一块脏布塞进了她嘴里。

陈昀被铁链锁住手脚扔进囚车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透过木栅栏,他看见齐鸾被塞进另一辆覆着黑布的马车,车窗焊着铁条,像口移动的棺材。

"老实点!"押送的兵卒一鞭子抽在木栅上,"勾引贵妃,够你凌迟八百回!"

陈昀舔了舔开裂的嘴唇。血腥味让他想起齐鸾发间的茉莉香,想起她指尖被簪子划破时的那滴血,想起阿松咽气前说的"沧浪岛"。这些碎片在脑海中旋转,逐渐拼凑出一个可怕的猜想:也许从齐夫人那封密信开始,他们就踏进了精心设计的陷阱。

囚车驶过城门时,晨钟正好敲响。街上渐渐有了行人,对着囚车指指点点。陈昀听见零星议论:"听说是个庙祝......""贵妃娘娘也着了道......""可怜齐家三族......"

皇城司衙门比想象中安静。陈昀被拖进地牢,剥光衣服泼了桶盐水。伤口火烧般疼起来时,他反而笑了——用盐水而非辣椒水,说明他们不想让他死得太快。

"姓名。"暗处的审讯官问。

"陈昀。"

"籍贯。"

"钱塘。"

"何时蛊惑贵妃?"

陈昀抬头,透过血糊的睫毛看向声音来处:"是我假扮二郎真君,夜入冷宫。"他每个字都说得极慢,"贵妃娘娘冰清玉洁,是被妖人蒙蔽。"

铁钳烙上后背的剧痛让他蜷缩起来。审讯官的声音忽远忽近:"继续。"

"我趁齐夫人来庙里上香,打听到贵妃喜好......"

"沧浪岛是什么地方?"

陈昀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们果然听到了。

"《华严经》里提到的佛国净土。"他哑着嗓子说,"我骗娘娘说能带她去......"

鞭子抽在旧伤上,像毒蛇啃噬。陈昀昏过去前,听见审讯官吩咐:"给他收拾干净,明日太极殿御审。"

再次见到齐鸾是在公堂上。陈昀被锁链拖着穿过重重宫门时,恍惚以为回到了那个假扮神明的夜晚。只是这次没有百叠衣,没有焦尾琴,只有血污斑斑的囚服和围观官吏的窃窃私语。

"跪下!"

膝盖撞在金砖上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燕子。陈昀抬头,看见齐鸾被两个嬷嬷押着站在丹墀下。她换了素罗衣裙,发髻松松挽着,没戴任何首饰,唯有腕上那三点香疤红得刺目。

龙椅上空无一人。

"圣躬违和,着内阁会同三法司会审。"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大殿回荡,"罪妇齐氏,可认罪?"

齐鸾的背挺得笔直。陈昀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不是冷宫里焚香拜月的弃妃,不是私奔夜惊慌失措的女子,而是十五岁那年敢说"非君不嫁"的齐家大小姐。

"妾无罪可认。"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满堂哗然,"若爱慕一个人是罪,那这宫墙里早该血流成河了。"

老臣们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首辅拍案而起:"大胆!尔身为贵妃,私通外男......"

"谁是外男?"齐鸾突然笑了,"陈昀是妾未入宫前的青梅竹马。若非三年前圣旨强召,我们早该是夫妻。"

大殿死一般寂静。陈昀的锁链哗啦作响——他竟不知齐鸾敢当众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更奇怪的是,这番话似乎触动了什么机关,屏风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带下去!"首辅脸色铁青,"明日午门候审!"

齐鸾被拖走时回头看了陈昀一眼。那眼神他读不懂,像是诀别,又像是某种隐秘的承诺。直到押回大牢,他才发现掌心多了个纸团——不知何时被她塞进来的。

就着铁窗透进的月光,陈昀展开那张被汗浸透的纸。上面只有半阙《鹧鸪天》,字迹潦草得像是在极度仓促中写下的:

"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

最后一行被血迹模糊了,依稀可辨是"沧浪"二字。

陈昀将纸团吞下。地牢的月光比冷宫的更冷,照着他腕上深可见骨的勒痕。明日御审,他只剩最后一着棋——那招从穿上百叠衣那夜就开始准备的,以命换命的死棋。

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了,该焚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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