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上的璇玑宫，向来是仙气氤氲，静谧安然。可此刻，殿内的仙侍们却个个屏息凝神，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冰。锦觅在柔软的云床上猛地睁开眼，琉璃般的眸子茫然地扫过雕梁画栋的穹顶，那上面用夜明珠镶嵌的星河图案，晃得她心头一阵发懵。
“水神爹爹？”她喃喃出声，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透着一股全然的懵懂。记忆像是被揉碎的琉璃盏，只零星残存着花界的芳踪、认爹爹时的欢喜，还有……和旭凤在栖梧宫树下许下的那个约，说好了要一起看遍六界繁花。可这眼前的景象，绝非水镜之中的水神府邸，也不是旭凤那燃着凤凰花的宫殿。
她撑起身子，身上繁复华丽的云锦睡袍沉甸甸的，绣着九爪金龙的纹样在烛光下熠熠生辉。锦觅低头，指尖触到衣料上冰凉的珍珠，猛地睁大了眼。这……这是天后的服饰？她怎么会穿着天后的衣服？
更让她心头剧跳的是，小腹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坠胀感，像是……像是揣了个什么东西。她颤抖着伸手抚上自己的肚子，那里竟微微隆起，虽不明显，却实实在在。
“孩子？”锦觅的声音都在发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我……我什么时候有的孩子？难道……难道是天帝太微？”这个念头如惊雷般劈入脑海，吓得她魂飞魄散。她记得爹爹说过，天帝太微心机深沉，断不能靠近。可如今她不仅成了天后，还怀了他的孩子？那旭凤呢？她和旭凤的约呢？
恐慌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再也顾不上其他，掀开被子就往外跑。裙摆太长，她踩在上面险些摔倒，身后的仙侍离珠惊呼着“娘娘慢些”，带着一众仙娥慌忙追上去。
“娘娘！天帝陛下吩咐了，您刚醒要静养！”离珠急得满头大汗，锦觅却像没听见一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找旭凤，必须马上找到他，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璇玑宫，九重天上的仙路在她脚下飞速倒退。仙侍们追得气喘吁吁，一面派人飞快地往凌霄宝殿送信，禀报天帝润玉。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片熟悉的景致。那是恓悟宫前的莲池，池中并未种莲，只有一汪碧水映着天光云影。锦觅记得，这里曾是小鱼仙倌润玉常来的地方，他总是安静地坐在池边，一坐就是一天。
她跑到池边，扶着玉石栏杆大口喘气，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为什么成了天后？孩子又是谁的？无数个问题盘旋着，让她头痛欲裂，只能呆呆地望着池中的倒影。那倒影里的女子，穿着华贵的天后服饰，面色苍白，眼神惶惑，却分明是她自己。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伴随着衣袂拂动的轻响。锦觅茫然回头，只见一个身着玄色绣金龙天帝朝服的男子，正站在不远处，墨发如瀑，面容清俊依旧，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她从未见过的沉郁与疲惫。
“小鱼仙倌？”锦觅愣住了，看着他身上那象征天帝权威的服饰，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你……你怎么穿着天帝的衣服？”
话音未落，一阵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头。锦觅捂着嘴，“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胃里翻江倒海，什么也没吐出来，却吐得脸色更加苍白。
离珠跟在后面，看到这场景，心里暗暗叫苦：“我的主子哟，您这吐得可真不是时候……天帝陛下刚到，您就……”她偷偷瞄了眼润玉的脸色，只见他原本就不太好的神色，此刻更是沉得像要滴出水来，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失望与痛楚。
润玉看着在池边狼狈呕吐的锦觅，看着她那双茫然无措、仿佛完全不认识自己的眼睛，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沉默了片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扶天后娘娘回璇玑宫，好生照看。”
仙侍们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锦觅。锦觅被扶着往回走，脚步虚浮，可她却忍不住回头，再次看向站在池边的润玉。他依旧站在那里，背对着她，望着池中那片空茫的水，身影显得说不出的孤寂。
不知为何，看到他那样的背影，锦觅的心头忽然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那个温和爱笑的小鱼仙倌，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看起来……好难过。
“放开我。”锦觅突然挣开仙侍的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转身就朝着润玉跑了过去。
润玉听到身后的动静，刚回过头，就“砰”的一声，被一个温软的身子撞了个满怀。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臂，稳稳地搂住了她，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熟悉的、混合着草木清香的气息，那是他魂牵梦绕了无数个日夜的味道。
“小鱼仙倌，”锦觅埋在他的胸口，声音带着哭腔，带着浓浓的委屈和不解，“你别吓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怎么成了天帝？”
润玉僵着身子，感受着怀中温热的躯体，听着她带着依赖的呼唤，只觉得心中百感交集。他低头，看着她仰起的、满是困惑的小脸，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了往日的疏离，只有纯粹的茫然和对他的信任。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终究是狠不下心推开她。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后背，动作是经年累月养成的温柔，另一只手则打横将她抱了起来。锦觅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脸颊贴在他冰凉的朝服上，闷闷地说：“小鱼仙倌，我是不是胖了？这衣服穿着好小，勒得慌……”
润玉抱着她往璇玑宫走，听着她没头没脑的抱怨，又好气又好笑，刚才那点失望的情绪竟也淡了些。他低声道：“没胖，是衣服做得不好。”
“才不是呢，”锦觅嘟着嘴，又嘀咕道，“我看你就是小气，都不给我做合身的衣服……”
润玉脚步一顿，哭笑不得地想：“我何时对她小气过了？”他低头看了看怀里还在兀自念叨的人儿，眸色深沉，终究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罢了，只要她醒了，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其他的……慢慢来吧。他侧过头，对跟在身后的离珠吩咐：“去清仙官那里，取些适合娘娘口味的醒脾汤来。”
离珠连忙应下，看着自家天帝陛下抱着娘娘，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这九曲回肠的情路，也不知何时才能真正顺遂。而被抱在怀里的锦觅，还在揪着润玉的衣领，一会儿嫌弃衣服小，一会儿又嘟囔着肚子饿，全然不知自己刚从一场天大的震惊中醒来，更不知晓，她与眼前这位天帝之间，早已隔着万水千山，以及一个尚未足月的孩子。而她脱口而出的“合离”念头，此刻还懵懵懂懂地潜藏在她混乱的思绪深处，只待某个时机，便会如破土的嫩芽，悄然生长，掀起一场足以颠覆九重天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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