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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隔壁班的物理天才

世界在那一刻,被压缩成了狭小的、弥漫着刺鼻石灰与血腥味的废墟角落。头顶是摇摇欲坠、布满狰狞蛛网裂痕的天花板,每一次微弱的余震都让粉尘簌簌而下,如同死神的灰烬。四周是扭曲变形的课桌椅残骸,尖锐的木刺和断裂的金属边缘在昏暗中闪着不祥的光。巨大的混凝土预制板像一具冰冷的墓碑,沉重地压在几步之外,堵死了所有可能逃生的缝隙,也将刚才林晚站立的位置彻底吞噬。

刚才那毁天灭地的轰鸣和撞击仿佛还在耳膜深处震荡,留下尖锐的嗡鸣。林晚的脸被迫紧贴着江辰剧烈起伏的胸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尘土味和血腥气。额角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温热的血混合着灰尘,黏腻地糊住了她半边视线。颈侧感受到的、来自江辰额角伤口的滚烫液体,像熔化的蜡油,灼烧着她的皮肤,也灼烧着她被恐惧和剧痛麻痹的神经。

唯有紧抱着她的这具身体传来的、沉重如擂鼓般的心跳,和那死死环抱着她的、如同钢铁般强硬的手臂,是这濒死世界里唯一的锚点。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每一丝颤抖,那是强忍疼痛和巨大冲击力后的生理反应。

“江……江辰?” 她艰难地发出声音,喉咙干涩发紧,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颤抖,试图抬起头看看他的状况。视野里一片模糊的血色和灰暗。

“别动!” 头顶传来的声音嘶哑到了极致,像砂纸在粗糙的石面上摩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凶狠的命令,还有极力压抑着的、从胸腔深处挤出的痛苦。那只环抱着她的手臂非但没有丝毫放松,反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她更紧地、更深地按向自己滚烫而汗湿的胸膛,力道大得让她几乎窒息,肋骨都在隐隐作痛。那姿态,像绝望的困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守护唯一的珍宝,更像是在用身体去确认她的存在,她的完好。

烟尘在短暂的停歇中稍稍沉降了一些。林晚透过他手臂缝隙和额发垂下的间隙,惊恐地看清了他此刻的模样。额角那道被玻璃划开的伤口狰狞地翻卷着皮肉,鲜血如同蜿蜒的小溪,源源不断地顺着苍白紧绷的脸颊流淌,混着泥土和汗水,在下颌汇聚,再一滴一滴砸落。他紧抿的唇角也破裂了,渗着血丝。可那双眼睛……那双总是平静无波、深邃如寒潭、仿佛能洞悉一切物理定律的眼睛,此刻却像燃着两簇幽暗冰冷的火焰,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锁住她!那里面翻涌着林晚从未见过、也完全无法理解的浓烈风暴——失而复得的巨大惊悸,深入骨髓、几乎将他撕裂的后怕,以及某种……破釜沉舟、孤注一掷般的决绝!

他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胸膛起伏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杂音,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剧烈的喘息和巨大的痛楚扼住了咽喉,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只有那只紧紧攥着她手腕的、染满鲜血和灰尘的手,在无法控制地、剧烈地颤抖着。那冰冷的指尖和滚烫黏腻的掌心,像冰与火同时烙印在她的皮肤上,带来一种近乎战栗的触感。

他看着她,那目光如同实质的烙铁,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千钧的重量,狠狠地、一寸寸地烙刻在她的脸上,仿佛要将她的模样,连同这废墟中弥漫的死亡气息,一起刻进灵魂的最深处。

远处,隐约传来更加凄厉绝望的哭喊和呼救声,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背景音,更衬出这片小小角落死寂的窒息。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烟尘和令人绝望的死寂里,江辰终于艰难地、一字一顿地,从染血的齿缝间,挤出了几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从胸腔深处硬生生撕扯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和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重重砸进林晚的耳中:

“林晚……那道奥数题……”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抽痛般的嘶鸣,额角的血顺着下巴滴落,砸在林晚的手背上,滚烫。

“……答案……是你。”

轰——!

林晚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不是地震的轰鸣,而是比那更猛烈、更彻底、足以将她整个认知世界颠覆的核爆!

那道奥数题?答案……是她?

六岁那年,阳光毒辣的午后,葡萄架下的藤椅,那张爬满了“小蚂蚁”的奥数题纸,还有他那句冰冷刻骨的“解出这道题,再做梦”……

十年了!整整十年!那根刺,那根代表着她被无情嘲笑和拒绝的刺,一直深深扎在她心里最隐秘的角落,成为她所有“倒追”行为背后,那点不甘心、不服输的隐秘动力,也成为她所有自卑和患得患失的源头。

可现在……在这个天崩地裂、生死一线的废墟里,这个用身体为她挡住致命坠落物的少年,这个额角血流如注、抱着她颤抖的少年,用嘶哑到破碎的声音告诉她,那道题的答案……是她?

荒谬!难以置信!天方夜谭!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恐惧和疼痛。林晚猛地抬起头,不顾额角撕裂般的痛楚,瞪圆了那双被血和灰糊住的眼睛,死死地望向江辰近在咫尺的脸。她的嘴唇哆嗦着,想说话,想问个明白,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气音。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额角的血水,冲刷下脏污的痕迹。

“你……你说什么?” 她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抖得如同风中残烛,破碎不堪,“你骗人!你……你那时候明明……”

她的话被江辰骤然加重的力道打断。那只攥着她手腕的染血大手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俯视着她,幽暗燃烧的眼眸里翻涌着痛苦、挣扎,还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孤注一掷的疯狂。

“没有骗你!”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嘶吼,却又在下一秒因为牵动伤口而痛苦地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额角的血流得更急了。他死死咬住牙关,下颌绷紧如岩石,染血的手指用力抬起,指向自己心口的位置,动作带着一种惨烈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剜下来的肉:

“那道题……我解了十年……” 他喘息着,声音低了下去,却字字泣血,带着无法言喻的沉重和疲惫,“答案……就在这里!林晚……一直……都是你!”

“轰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话语里那惊心动魄的重量,又一阵剧烈的余震毫无预兆地袭来!比之前更猛!更烈!

整个废墟发出令人牙酸的、濒临解体的呻吟!头顶的裂缝瞬间扩大,如同狰狞的黑色闪电劈开天花板!更大块的灰皮和水泥碎块如同冰雹般砸落!支撑着他们这个三角区域的、一根扭曲的金属桌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猛地向下弯折!

“小心!” 林晚的尖叫被淹没在更响的坍塌声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辰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那不是思考后的动作,而是刻进骨髓的本能!他猛地将林晚的头死死按进自己怀里,用整个上半身和手臂护住她,同时弓起背脊,试图用自己并不算宽阔的肩背,去承受那即将落下的、更致命的重量!

“砰!” “哗啦——!”

更大的碎块砸在他的背上、肩上!一根断裂的、带着尖锐木刺的椅子腿狠狠砸中他的左肩胛骨!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到极点的闷哼!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几乎完全压在林晚身上!护着她的手臂却如同焊死的钢铁,纹丝未动!

林晚被他死死护在身下,眼前一片黑暗,只有他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呼吸灼热地喷在她的发顶,和他胸膛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隔着薄薄的衣衫,撞击着她的耳膜和灵魂。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每一次因剧痛而痉挛般的颤抖,能听到他紧咬的牙关发出的“咯咯”声。

“江辰!江辰!” 林晚在他怀里崩溃地哭喊,巨大的恐惧和心痛瞬间将她淹没,比死亡更甚!她疯狂地想挣脱他的禁锢,想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你放开我!你让我看看!”

“别动……听话……” 头顶传来的声音微弱了许多,气若游丝,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断断续续,“……撑住……会……有人……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飘忽,环抱着她的手臂力量似乎在缓慢地流失,身体也越来越沉重地压在她身上。

“江辰!你别睡!你看着我!” 林晚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恐惧达到了顶点。她不顾一切地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想把他推开一点,想看看他的脸。

就在这时——

“这里!快!这里还有人!有声音!” 一道穿透烟尘的、带着巨大惊喜和急切的声音,如同天籁般在废墟外响起!

紧接着,是纷乱急促的脚步声,铁锹、撬棍撞击石块的声音,还有手电筒强光穿透弥漫的灰尘,如同利剑般刺了进来!

“林晚!江辰!是你们吗?坚持住!” 是班主任老赵嘶哑的呼喊!

救援来了!

希望的曙光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全身!林晚用尽力气嘶喊回应:“这里!赵老师!我们在这里!江辰受伤了!快救他!”

强光越来越近,晃动的人影在烟尘中显现。救援人员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堵住出口的碎石和扭曲的金属。

压在身上的重量越来越沉,江辰的头无力地垂在她的颈窝,滚烫的额头贴着她冰冷的皮肤,沉重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江辰……救援来了……你听到了吗?你坚持住……” 林晚带着哭腔,一遍遍在他耳边说着,用自己冰凉的脸颊去蹭他滚烫的额角,“你刚才说的话……我听到了……我不许你耍赖……你……你还没给我讲清楚……”

她语无伦次,恐惧和某种巨大的、让她心尖发颤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都在发抖。

“嗯……” 一声极其微弱的回应,如同叹息,拂过她的耳廓。紧接着,林晚感觉到,那只一直紧紧攥着她手腕的、染血的手,极其艰难地、微微动了一下。冰冷的手指,带着黏腻的血污,以一种极其虚弱却异常执拗的力道,极其缓慢地、一根一根地,挤进了她同样冰冷、同样沾满灰尘和血迹的指缝里。

十指相扣。

冰冷与滚烫,血污与灰尘,颤抖与无力,在这一刻,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死死地纠缠在一起。

林晚浑身剧震,眼泪汹涌得更加厉害。她用力地、更用力地回握住那只冰冷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温度都传递过去。

“抓紧我……” 她哽咽着,用尽力气命令道,更像是在哀求,“江辰……抓紧我……别松开……”

强光终于完全笼罩了他们。救援人员撬开了最后一块挡路的预制板碎块。刺眼的光线让林晚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泪水却依旧从紧闭的眼缝中不断涌出。她感觉到有无数双手伸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搬动压在他们身上的杂物,有人在大声指挥,有人在急切地询问。

“担架!快!两个都需要担架!这个男生背部受伤严重!小心他的脊椎和头部!”

“女生!能听到我说话吗?哪里受伤?”

“快!固定!氧气!动作快!”

混乱嘈杂的声音涌入耳中。林晚感觉到紧抱着她的力量终于彻底消失了,那只与她十指相扣的手也被迫分开。她被人小心翼翼地抬了起来,放在冰冷的担架上。刺眼的救援灯光晃得她睁不开眼,但她拼命地扭过头,目光在混乱的人影和强光中急切地搜寻着。

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另一个担架就在她旁边。江辰一动不动地躺在上面,脸色苍白如纸,额角那道伤口在强光下显得更加狰狞可怖,鲜血染红了大半张脸和担架上的白布。一个医护人员正迅速地将氧气面罩扣在他的口鼻上,另一个在检查他肩背部的伤口,神情凝重。

“江辰……” 林晚挣扎着想伸手,想确认他是否还有呼吸。

“同学,别动!你额头有外伤,需要处理!” 一个温和但不容抗拒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

担架被迅速抬起,移动。颠簸中,林晚的目光始终死死锁定在旁边的担架上,看着江辰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看着他额角不断渗出的鲜血,看着他被小心固定住的、明显不自然的左肩……还有他那只垂落在担架边缘、沾染着血污和灰尘、刚刚与她十指紧扣过的手。

那冰冷而执拗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她的指尖。

那句嘶哑破碎的“答案是你”,如同魔咒般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回响,与眼前这濒死的惨烈景象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巨大的、让她灵魂都在颤抖的冲击和……恐惧。

她怕了。生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种灭顶的恐惧。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害怕……害怕那句迟到了十年的答案,会成为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泪水无声地汹涌,混合着血水,在她脏污的脸上肆意流淌。她不再挣扎,只是死死地盯着旁边担架上的那个身影,仿佛只要一眨眼,他就会消失在刺眼的光晕和嘈杂的救援声中。

担架被迅速抬出摇摇欲坠的教学楼。刺眼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让林晚眼前一片白茫茫的眩晕。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消毒水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校园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惊魂未定、哭泣或呆滞的学生,穿着制服的救援人员和医护人员在断壁残垣间快速穿梭,尖锐的警笛声和救护车的鸣笛声此起彼伏,撕扯着劫后余生的空气。

林晚躺在担架上,被迅速推向一辆闪烁着蓝色顶灯的救护车。额角的伤口被简单处理过,缠上了纱布,但依旧一跳一跳地疼,牵扯着她的神经。她的视线却像被磁石吸住,紧紧追随着旁边那副担架。江辰被小心翼翼地抬上了另一辆救护车,车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她的视线。

“他……” 林晚挣扎着想要起身,声音嘶哑干涩。

“别担心,同学,我们会全力救治的。” 一个护士按住她,快速地将氧气面罩戴在她脸上,“你也伤得不轻,别乱动。”

冰冷的氧气涌入鼻腔,带着一种消毒水的味道。救护车门关闭,隔绝了外面混乱的景象和刺眼的阳光,只剩下车厢内单调的仪器滴答声和引擎的轰鸣。身体随着车辆的启动而微微晃动,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额角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钝痛。然而,更尖锐的痛楚却来自胸腔深处,来自那个被强行剥离、生死未卜的身影。

那句“答案是你”和江辰毫无生气的苍白面容,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疯狂轮转。巨大的不真实感和灭顶的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涌上来,几乎将她溺毙。她闭上眼,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渗入鬓角的发丝和纱布。

救护车一路呼啸,刺耳的鸣笛声像是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奏响的哀乐。林晚蜷缩在担架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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