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巨大的委屈和一种无法言喻的、被他气到又想笑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她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不管不顾地、带着哭腔低吼出声：

“江辰！你还有没有良心！谁哭了！我才没哭！是……是眼睛里进沙子了！你……你这个大混蛋！嫌吵你就别醒啊！” 她一边吼，一边用手背用力地、泄愤似的擦着脸上根本止不住的眼泪。

病床上，江辰那双刚刚聚焦、还带着迷茫和疲惫的眼睛，在听到她这通带着哭腔的控诉后，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那层笼罩的薄雾似乎散开了一点点，眼底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情绪飞快地掠过——像冰封湖面下极快地闪过一道微光，带着点熟悉的、被蠢到时才会有的无语，又似乎……夹杂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近乎无奈的笑意？

他的嘴唇又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嘴角。

那是一个极其微弱、极其短暂，甚至不能称之为笑容的弧度。只是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点点，在苍白虚弱的脸上，却像投入死水潭的一粒石子，瞬间荡开了名为“活着”的涟漪。

然后，那点微弱的弧度消失了。他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皮沉重地、一点点重新阖上，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来，遮住了那双疲惫的眼睛。呼吸再次变得均匀而微弱，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清醒和那微弱的“嫌弃”，只是一场幻觉。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阳光在窗棂上缓慢移动的轨迹。

林晚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病床上重新陷入沉睡的江辰。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刚才炸毛的气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巨大的、被抽空般的茫然和……一种奇异的、带着巨大酸楚的暖意。

他醒了。

他嫌她哭得吵。

他……对她弯了一下嘴角。

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虽然虚弱得几乎看不见。

可那是江辰啊！那个永远冷着脸、永远嫌弃她闹腾、永远用奥数题堵她嘴的江辰！那个在废墟里用命护着她、嘶吼着“答案是你”的江辰！

巨大的情绪冲击让她像个傻子一样呆坐在那里，一会儿想哭，一会儿又想笑。她抬起手，指尖还残留着他额角皮肤微凉的触感。她看着他那张沉睡中依旧微微蹙眉的脸，想起废墟里他染血的决绝，想起那条未发送的短信，想起他桌洞里那根深褐色的竹签……

十年追逐，一地鸡毛，所有的委屈、不甘、患得患失，似乎都在他那个嫌弃的“吵死了”和那个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嘴角弧度里，找到了最终的归宿。

混蛋……大混蛋……

她在心里无声地骂着，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带着泪意的弧度。

她轻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扎着针头的手背，极其轻柔地、用指尖碰了碰他放在被子外、那只刚刚勾过她指尖的、微凉的手。然后，她将自己的手，轻轻地、坚定地覆盖了上去，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住他指尖的冰凉。

阳光暖暖地洒在交叠的手上。

窗外，劫后余生的城市，正在缓慢地恢复它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