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仿佛渗入了墙壁，与窗外渐沉的暮色一同凝固。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像一只冰冷的手，一下下叩在林晚紧绷的心弦上。陈主任那番“高考无望”、“保送渺茫”、“四周绝对卧床”的宣判，如同淬了冰的锁链，沉甸甸地缠绕在病房的每一个角落。

林晚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目光却如同生了根，牢牢扎在病床上那张苍白的脸上。江辰在止痛药的作用下重新陷入了昏睡，眉宇间那抹因剧痛而生的褶皱并未完全抚平，即使在睡梦中，也透着一股无声的隐忍和脆弱。

江母无声地抹着眼泪，那压抑的啜泣像细小的针，密密地扎在林晚的心上。巨大的愧疚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都是为了她……他本该在明亮的教室里，在堆积如山的模拟卷中，在万众瞩目的竞赛台上，意气风发地走向他规划好的、光芒万丈的未来。清华的保送资格，物理系的顶尖资源……那些曾是他唾手可得的星辰，如今却因为她，轰然坠落，碎成齑粉，散落在这充满药水味的病房里。

她甚至不敢想象，当他清醒过来，得知这一切时，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会浮现出怎样的裂痕。骄傲如他，要如何接受这近乎被折断羽翼的现实？

时间在死寂中艰难爬行。窗外的霓虹次第亮起，将冰冷的城市光影投射进病房。江母终究是熬不住连日的惊吓和疲惫，在隔壁陪护床上沉沉睡去，发出轻微的鼾声。

病房里只剩下林晚，和床上那个呼吸微弱的身影。仪器屏幕幽幽的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那双红肿的眼睛里，之前的茫然、酸楚、悸动，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被冲刷过的、坚硬而冰冷的河床。

她缓缓地、极其小心地站起身，走到窗边。城市的灯火在远处流淌，像一个巨大而陌生的伤口。她看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个额头缠着纱布、眼神倔强又狼狈的女孩。

然后，她猛地转过身。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走到病房角落那张小小的写字台前，那里放着江辰的书包——是江父从学校废墟里找回来的，沾满了灰尘，但里面的东西奇迹般地基本完好。她打开书包，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里面是他永远码放整齐的课本、习题集、笔记本，还有那本厚厚的、凝聚了他无数心血的物理竞赛习题集。

林晚的目光在那本物理竞赛习题集上停留了很久。封面崭新，内页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演算、批注、思维导图。那是他通往顶尖学府、通往梦想的阶梯。而现在，这阶梯在他脚下断裂了。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抽出了最上面几本笔记和习题集，抱在怀里。纸张带着冰冷的触感，却仿佛有千钧重。她回到江辰的床边，没有坐下，而是就着床头柜上那盏昏黄的小夜灯，轻轻翻开了最上面那本物理笔记。

扉页上，是他干净利落的字迹，写着名字和班级。翻过一页，是他整理的高中物理核心公式体系，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再往后，是各种典型题型的归纳总结，解题步骤简洁高效，旁边还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易错点和思维陷阱。

林晚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一行一行地消化。那些曾经让她头昏脑涨、百思不得其解的复杂公式和抽象模型，此刻在她眼中，仿佛被赋予了全新的、沉重的意义。她不再是为了应付考试，不再是为了追赶他的背影，而是为了……守住他被迫放弃的路。

灯光下，她微微低着头，额角的纱布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有些刺目。她的眼神专注得惊人，时而因某个精妙的解法而微微亮起，时而又因某个复杂的推导而蹙紧眉头。病房里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微沙沙声，和她偶尔用笔在空白处飞快记下疑问或心得的沙沙声。

她看得极慢，极其认真。遇到卡壳的地方，她会停下来，反复推敲笔记上的思路，或者对照习题集上的例题，眉头紧锁，咬着笔头，像在攻克一座堡垒。困意袭来时，她就用力掐一下自己的虎口，或者站起身，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声地踱几步，驱散倦意，然后重新坐下，继续投入那片由符号和公式组成的、属于江辰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