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沙哑到极致、几乎被仪器滴答声淹没的“好”字,像一颗沉重的石子,投入林晚早已翻江倒海的心湖。没有质疑,没有嘲讽,甚至没有一丝惯常的冰冷,只有一种被命运碾过后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托付的默许。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窗外的阳光似乎也凝固了,只留下刺眼的白。江母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滑落,看向林晚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心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
林晚紧紧握着他的手,感受到他指尖依旧冰凉,但那份紧绷到欲碎的力道,却在她那句石破天惊的宣告后,奇异地松懈了下去。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指骨间细微的颤抖。她用力回握了一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决心都烙印进他冰冷的皮肤里,然后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松开了手。
指尖离开他皮肤的瞬间,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责任感如同实质般压上了她的肩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清华物理系,保送资格……这曾是她仰望的星辰,是他触手可及的路标,如今却成了她必须攀爬的绝壁。
江辰已经闭上了眼睛,长睫覆盖下来,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所有情绪。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无声地诉说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和被迫接受的残酷现实。
“阿姨,”林晚转向江母,声音带着一种强撑的平静,“我……我去打个电话,跟家里说一下情况,也……顺便问问学校那边。” 她需要一个空间,一个让她能稍微喘息的角落,去消化这沉重的托付。
江母红着眼圈,用力点点头:“好,好,晚晚,你快去。”
林晚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烈,却比病房里压抑的空气稍显稀薄。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呼吸着,仿佛刚从深水中挣扎上岸。额角的伤口在突突地跳,提醒着她现实的重量。她拿出手机,指尖有些发抖,先给父母简单报了平安,又打给班主任老赵,声音尽量平稳地说明了江辰的情况和他无法参加高考的噩耗。
电话那头传来老赵沉重的叹息和一连串的安慰与叮嘱。林晚机械地应着,心思却早已飘远。挂断电话,她没有立刻回病房,而是走到走廊尽头的楼梯间。这里相对安静,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散发着幽幽的光。
她靠着冰冷的防火门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身体里那根一直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在这一刻,在无人注视的角落里,彻底崩断了。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从紧咬的唇齿间溢出。不是为了自己额头的伤,不是为了废墟里的恐惧,而是为了病床上那个被迫折断羽翼的少年,为了他那一声沙哑的“好”,为了那条未发送的短信,为了那根深藏桌洞的竹签……所有积压的委屈、心疼、巨大的压力和那份沉甸甸到让她几乎窒息的责任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泪水很快浸湿了膝盖上单薄的布料。她哭得无声而剧烈,像个迷路的孩子,只有冰冷的墙壁和幽绿的指示灯见证着她的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哭泣声才渐渐平息,只剩下压抑的抽噎。林晚抬起头,胡乱地用袖子抹掉脸上狼藉的泪痕,深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哭过一场,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爆炸的憋闷感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和更加坚硬的决心。
她扶着墙壁站起身,走到楼梯间的窗边。窗外是医院的后院,几棵被地震震落了不少叶子的梧桐树在风中摇曳,树下散落着几张供人休息的长椅。
她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张长椅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那里,是江父。他微微佝偻着背,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显得异常疲惫和沉重。他并没有抽烟,只是任由那点猩红在指间明明灭灭,目光失焦地望着地面,仿佛在凝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