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林晚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她抬起头。
江父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他脸上疲惫依旧,但之前那种沉重的、仿佛凝固的焦虑似乎松动了一些。他看着林晚膝头摊开的、明显属于江辰的竞赛习题集,看着她草稿本上密密麻麻、虽然稚嫩却极其认真的演算笔迹,看着她额角纱布下那双布满红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迁怒或轻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带着惊讶、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林晚一眼,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她倔强的外壳,看到了里面那颗正在拼命燃烧、试图照亮另一条路的决心。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里似乎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似乎增添了几分新的沉重。他转过身,脚步有些蹒跚地,无声地离开了楼梯间。
楼梯间里重新只剩下林晚一个人,和膝头那摞沉甸甸的书。她看着江父消失的方向,紧绷的后背才稍稍松懈了一点。她低下头,重新将目光投入那本习题集。这一次,她的眼神更加沉静,也更加坚定。
阳光在书页上缓慢移动。林晚沉浸在那片物理的海洋里,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疲惫,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她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江辰留下的智慧和心血。那些曾经让她望而生畏的难题,在反复咀嚼他的思路后,竟一点点显露出清晰的脉络。一个公式,一个模型,一道她曾经完全无从下手的竞赛题……她咬着笔头,眉头紧锁,一遍遍在草稿纸上推演,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纱布的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发黑,书页上的字迹开始扭曲、旋转。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股不适,却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是低血糖?还是过度疲劳?
她猛地捂住嘴,强压下那股呕吐的欲望,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差点从长椅上栽下去!她赶紧扶住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着,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
不行……不能倒下……她用力掐着自己的虎口,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清醒。她必须撑下去!她答应过他的!
她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早上江母硬塞给她的巧克力,剥开锡纸,胡乱地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化开,带着一点令人作呕的粘稠感,却像燃料一样,暂时压下了那股眩晕和恶心。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着眼,大口呼吸,等待那股不适感过去。额角的纱布已经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隐隐作痛。
就在这短暂的喘息间隙,她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向楼梯间那扇通往上层的小窗。光线有些昏暗。
一个身影,静静地立在那里。
江辰!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他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身形比平时更加清瘦单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个脆弱的纸片人。他微微佝偻着背,左手紧紧抓着楼梯的金属扶手,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额角的纱布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刺目。
他就那样,隔着一段距离,透过小窗,沉默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下方长椅上的林晚。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看到她痛苦挣扎时的震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有对她那份笨拙却执拗的坚持的难以置信?有对她额角被汗水浸透的纱布的担忧?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如同浓雾般化不开的、名为“责任”和“亏欠”的沉重枷锁。
他的目光,像有实质的重量,沉沉地压在林晚的心上。
林晚猛地僵住了!她甚至忘了呼吸,忘了胃里的翻腾,忘了额角的疼痛!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沉静的注视里,撞进了那片翻涌着惊涛骇浪却被他死死压抑的深潭!
四目相对,隔着冰冷的空气和昏暗的光线。
楼梯间里一片死寂。只有林晚急促的心跳声,如同擂鼓般在耳边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