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闭了闭眼,似乎在积攒力气,胸口起伏得厉害。几秒钟后,他重新睁开眼,目光锐利地聚焦在题目上。他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着,声音断断续续,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硬生生挤出来,带着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痛楚。
他的语速慢得令人心焦,句子破碎不堪,每一个关键点都需要停顿喘息。他无法用手去指,只能用目光死死盯着书页上相应的位置,试图用眼神引导林晚。
林晚屏住呼吸,全部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致!她强迫自己忽略他痛苦的喘息和额角那刺目的红,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破碎的语句和那道复杂的题目上。她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试图跟上他那被伤痛切割得支离破碎、却依旧精准的思路。
“等等!”林晚猛地出声,指着草稿纸上自己之前画得一团糟的受力分析,“这里!洛伦兹力的方向!是不是……这样?”她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箭头。
江辰点了下头。那一个微小的动作,似乎又耗尽了他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力气。他闭上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氧气面罩上的水雾凝结得更加厚重。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敢催促。
几秒钟后,他重新睁开眼,眼神更加疲惫,却依旧死死盯着题目,继续用那破碎嘶哑的声音往下讲。
他的气息越来越弱,语句间的停顿越来越长,额角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滑落,浸湿了鬓角的发丝和纱布的边缘。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杂音,仿佛破旧的风箱在苟延残喘。
讲到最关键的能量转化环节时,他的声音彻底卡住了。他猛地皱紧眉头,似乎想集中精力,但巨大的疼痛和窒息般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瞬间将他淹没!他张开嘴,想发出声音,却只逸出一串破碎的、痛苦的吸气声!身体无法控制地痉挛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灰败!
“江辰!”林晚和江母同时惊叫出声!
江辰死死地盯着那道未讲完的题,眼神里充满了被强行中断的愤怒和绝望!那是一种比身体疼痛更深的痛苦,一种眼睁睁看着自己构建的思维殿堂在眼前崩塌却无能为力的巨大挫败!
就在这时,林晚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那只紧攥着被单、青筋暴起的手!她的手心滚烫,带着汗湿的黏腻,用力地、紧紧地包裹住他冰凉而颤抖的指尖!
“我懂了!江辰!”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坚定,甚至盖过了他痛苦的喘息,“安培力是阻力,做负功!功率P=F安v!所以能量损失在这里!粒子最终无法从右侧缝隙射出!对不对?!”
她语速极快,眼神亮得惊人,死死盯着江辰的眼睛,仿佛要将自己刚刚从他破碎语句中拼凑出来的理解,连同所有的勇气和决心,一起灌注进他的灵魂深处!
江辰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被痛苦和绝望笼罩的眼睛,在听到她清晰、准确地说出结论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翻涌的惊涛骇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他死死地看着林晚,看着她眼中那两簇熊熊燃烧的、仿佛要燃尽一切阻碍的火焰,看着她额角被汗水浸透、边缘渗着淡红的纱布下那张写满了孤勇和执拗的脸……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那紧攥着林晚手指的、冰冷而颤抖的手,极其微弱地、却异常清晰地……回握了她一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确认和……释然。
然后,他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仿佛用尽了他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
做完这个动作,他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下去,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眼中那翻涌的惊涛骇浪彻底平息,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片深沉的、近乎解脱的墨色。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悠长而沉重,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然后,缓缓地、彻底地闭上了眼睛。紧握着林晚的手,也一点点失去了力道,软软地垂落下来,只有指尖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余温。
他再次陷入了深沉的昏睡。这一次,眉宇间那抹因剧痛和未竟之事而生的褶皱,终于被一种奇异的平静所取代。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监护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他悠长而平稳的呼吸声。
林晚依旧保持着紧握他手的姿势,指尖感受着他脉搏微弱却真实的跳动。她低下头,看着膝头摊开的习题集上,那道被她终于“解”出来的大题。草稿纸上,是她刚刚修正后的受力分析和能量转化路径,旁边,是她刚刚斩钉截铁写下的结论。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心酸、狂喜、后怕和无法言喻力量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她所有的堤防!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失声痛哭。
她赢了。
她守住了他交给她的第一道堡垒。
在他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搭建的、摇摇欲坠的思维阶梯上。
她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然后,她拿起笔,在那道题目的旁边,在江辰那干净利落的解题思路旁边,极其郑重地、一笔一划地写下:
解毕。林晚。
字迹有些歪斜,带着泪水的晕染,却异常清晰,异常坚定。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病房里,昏黄的灯光下,林晚抹掉脸上的泪痕,重新翻开那本厚重的习题集,目光灼灼地投向下一道难题。额角的纱布在灯光下,像一枚沉默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