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窗外的墨色浓稠得化不开,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幕布,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唯有床头那盏昏黄的小夜灯,固执地圈出一小片温暖的光域。仪器的滴答声是这片寂静里唯一的节奏,规律而冰冷,像时间踽踽独行的脚步。
林晚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膝盖上摊开着江辰那本厚重的物理竞赛习题集。刚刚那道被江辰用破碎嘶哑的声音、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教”会的综合大题,答案旁边,是她用笔郑重写下的“解毕。林晚。”。墨迹未干,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像一枚刚刚淬火、尚带余温的勋章。
她看着那行字,又抬眼看向病床上沉睡的江辰。他闭着眼,眉宇间那抹因剧痛和未竟之事而生的褶皱终于平复,被一种药物带来的、深沉的平静所取代。氧气面罩下,呼吸均匀悠长。额角纱布上那抹刺目的新红,在昏黄光线下也显得柔和了一些。
一种奇异的平静,混杂着巨大的心酸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力量感,在林晚胸腔里缓缓流淌。她守住了第一道堡垒,在他摇摇欲坠的思维阶梯上。但这只是开始。清华物理系的保送资格,是横亘在眼前、需要她独自攀爬的绝壁。
她轻轻合上那本习题集,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紧挨着他碎裂的手机。然后,她拿出了自己的书包。里面除了课本,还有几张刚从学校拿回来的、散发着新鲜油墨味的卷子——是地震后学校组织的一次摸底模拟考。
她抽出物理卷。鲜红的分数刺眼地印在卷首:102/150。
68分惨剧后的奋力挣扎,在江辰那种非人类动辄满分的标准下,依旧显得苍白无力。
林晚的目光扫过卷面。选择题错了两道不该错的,一道是基础概念混淆,另一道是计算失误。大题更是重灾区,最后两道压轴题几乎全军覆没,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演算最终导向了错误的深渊。那些被江辰用破碎语言艰难点出的“受力分析”、“能量守恒”、“临界点”,在她独立作战时,依旧如同迷雾中的怪兽,轻易将她吞噬。
一股熟悉的挫败感夹杂着巨大的压力,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她捏紧了卷子,指关节微微泛白。距离真正的竞赛和保送评定,时间紧迫得像一根不断勒紧的绳索。她只有不到四周,而江辰的伤,需要更久。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刺眼的卷子铺开在膝盖上,拿出错题本和红笔。没有时间沮丧。她开始一道题一道题地复盘。对照着江辰笔记上清晰的思路,死磕自己每一个错误的步骤,每一个模糊的概念。笔尖在纸面上划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缓慢而执着。
夜,越来越深。窗外的灯火熄灭了大半。病房里只剩下林晚笔尖的沙沙声,和江辰平稳的呼吸声。江父江母在陪护床上和衣而卧,发出轻微的鼾声。林晚的眼皮越来越沉重,额角的伤口隐隐作痛,脑袋因为长时间的高度集中而阵阵发晕。她用力掐着自己的虎口,用疼痛驱散困意。咖啡的苦涩在舌尖弥漫,像她此刻挣扎的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值夜班的护士探进头,用手势示意林晚时间很晚了,该休息了。
林晚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半。她点点头,无声地收拾好书本和卷子。她没有离开,只是将椅子挪到离病床稍远些的窗边角落,抱着书包,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将头靠在墙壁上,闭上了眼睛。身体疲惫到了极点,意识很快沉入了混沌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