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光怪陆离又冗长的默剧。高考在即，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对未来的惶恐。地震的阴影尚未散去，高考的倒计时牌却又冷酷地跳动着。

高考就在这种混乱、压抑和巨大的心理消耗中，仓促地来临，又仓促地结束了。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只有一种被掏空后的麻木。分数出来的那天，林晚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不上不下的分数，离清华的物理系分数线差了一大截，甚至离钱学森班更是遥不可及。意料之中，却依旧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她填报了北京一所211的新闻系。

十年。

时间如同无声的洪流，裹挟着一切向前奔涌，足以冲刷掉许多痕迹，也足以重塑许多模样。

北京，初冬。一场覆盖了大半个北方的寒流刚刚过去，天空是洗过般的湛蓝，阳光带着一种清冽的穿透力，洒在CBD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上，折射出冰冷耀眼的光芒。空气干冷，吸进肺里带着微微的刺痛。

国家会议中心巨大的穹顶下，人头攒动，气氛热烈而紧张。一场关于“人工智能与未来材料科学交叉应用”的国际高峰论坛正在这里举行。世界顶尖的学者、行业巨头汇聚一堂，空气中弥漫着学术的严谨与资本的躁动。

林晚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职业套装，长发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道淡淡的、几乎看不清的旧疤痕。她胸前挂着印有“记者林晚”字样的蓝色记者证，手里拿着录音笔和速记本，步履从容地穿梭在各大会场和采访间之间。十年的时光褪去了少女的青涩莽撞，打磨出一种干练而敏锐的气质，明亮的眼眸依旧，却沉淀了更多洞察与沉静。

她刚刚结束一个关于新型超导材料的专访，正快步走向主会场，准备捕捉下一位重量级嘉宾的发言。手腕上的智能手表轻轻震动，弹出一条苏晓晓的微信语音。点开，好友咋咋呼呼又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声音立刻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响起：

“晚晚！重磅八卦！猜猜我刚刚在论坛的嘉宾名单里看到谁了？！江！辰！Dr. Jiang Chen！斯坦福回来的材料物理新锐大神！我的天！他居然回国了！还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十年生死两茫茫，蓦然回首，学神就在灯火阑珊处啊！冲啊姐妹！拿下他！”

林晚的脚步猛地一顿。

江辰。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以为早已波澜不惊的心湖里，骤然掀起了汹涌的暗流。指尖瞬间冰凉，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录音笔。十年了。这个名字像一个被刻意尘封在记忆最深处、落满灰尘的盒子，此刻却被苏晓晓一句话粗暴地掀开。

尘封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地震废墟中刺目的红与灰，他染血的脸和嘶哑的吼声，ICU门外冰冷的等待，还有那句如同魔咒般的“答案是你”……所有被她刻意遗忘、用忙碌工作和崭新生活层层掩埋的情绪，在这一刻破土而出，带着尖锐的棱角，狠狠刺向她。

惊喜？意外？不，更多的是猝不及防的慌乱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在巨大会场攒动的人潮中茫然地搜寻。西装革履的学者，精明干练的投资人，穿梭忙碌的工作人员……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没有他。心口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似乎又压了回来，带着隔世的冰凉。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却还在微微发颤。她快速回复苏晓晓：“知道了。工作呢，别闹。” 语气刻意地平淡，像是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这种时刻彰显它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