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一层粘稠的油膜,覆盖着香港深水埗迷宫般的后巷。霓虹灯的残羹冷炙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泼溅出病态的光斑,红绿交织,扭曲变形。空气里浮动着隔夜馊水的酸腐、廉价香水的刺鼻,还有一股钢铁和机油被雨水浸泡后散发出的、铁锈般的腥气。
我伏在对面一栋破败唐楼顶层的边缘,身体紧贴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雨水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带来一阵阵寒颤。身下,HK417狙击步枪那冰冷坚硬的枪托稳稳抵着我的肩窝,熟悉得如同身体延伸出的另一块骨骼。透过高倍率瞄准镜的视野,世界被压缩成一个精确、冰冷的长方形囚笼。
十字分划线的中心,稳稳地套住了一个男人的后脑勺。他正站在巷口一个简陋的烧腊摊前,油腻的塑料雨棚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昏黄的灯泡在他头顶摇晃,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他微微佝偻着背,穿着洗得发白的廉价夹克,左手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尼龙袋,右手正伸向摊主递过来的油纸包。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疲惫夜归人。
代号“沙鼠”。组织数据库里标注着:低价值目标,疑为某东南亚掮客线人,涉及一次微不足道的泄密。
耳机里一片沙沙的寂静电流声,像某种深海生物的呼吸。等待指令的空隙,脑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另一张脸。林燊。此刻他应该在某场衣香鬓影的酒会上,穿着剪裁完美的礼服,笑容得体,眼神明亮,游刃有余地周旋在目标与宾客之间,像一块精心打磨、专门用来吸引所有目光的磁石。他是“夜枭”,组织的另一面旗帜,永远沐浴在精心设计的光照之下。而我,“渡鸦”,只属于此刻的肮脏角落、瞄准镜里的十字线,以及扳机扣动后那沉闷的终结声响。
我们曾是训练营里最尖锐的两把刀胚,互相砥砺,在无数次模拟对抗和真实任务中,把后背交给对方成了刻进骨髓的本能。十年。足够让信任变成一种呼吸般的习惯,也足够让习惯变成最致命的软肋。
耳机里细微的电流杂音突兀地中断,一个经过加密处理的、毫无波澜的电子合成音钻入耳膜:“渡鸦,目标确认。清除指令生效。执行。”
声音冰冷、平直,像手术刀划过金属托盘。
食指指腹,早已习惯性地轻轻搭在了扳机护圈上。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稳定,可靠。呼吸在那一瞬间被刻意拉长、放缓,心跳的鼓点沉入最深的海底。肌肉纤维细微地调整,将枪身的震动压制到近乎消失。瞄准镜里,十字线中心那个微小的点,随着目标因等待而轻微晃动的头颅,做着难以察觉的微调。风偏、湿度、目标移动轨迹的预判……无数数据流在脑中无声地交汇、计算,指向一个必然的终点。
只需要零点几秒,一次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后坐力。
然而,就在这凝滞的、只属于杀戮的寂静中,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加密通讯频道,在我左耳深处极其隐蔽的微型骨传导耳机里,猛地跳动了一下!一个短促、尖锐的脉冲信号,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优先级,蛮横地切了进来。
是林燊的专用紧急频道!
心口像被无形的冰锥猝然刺穿。执行任务的绝对专注瞬间裂开一道缝隙。他出事了?任务暴露?强敌围困?无数个最坏的念头在零点一秒内炸开。食指的肌肉瞬间绷紧,几乎要本能地扣下扳机先解决眼前的目标,再去应对林燊的危机。
“渡鸦!听得到吗?” 林燊的声音穿透加密频道的细微杂音,清晰地撞进我的耳鼓。那声音像被砂纸狠狠打磨过,嘶哑、急促,带着一种我从未在他身上听到过的,近乎失控的惊惶和……恐惧?这完全不像他。那个永远能在刀尖上跳舞、谈笑间掌控局面的林燊。
“燊?位置?状态?” 我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快得像子弹上膛。右眼依旧死死盯着瞄准镜,十字线下的“沙鼠”还在浑然不觉地等待他的烧腊,但我的全部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
“位置……不重要!听着!” 林燊的声音在急促的喘息中断续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血的腥气,“最高指令……刚下达……清除‘夜枭’!行动代号‘涅槃’!指令源……‘堡垒’!重复,‘堡垒’直接下达!目标是……我!” 最后那个“我”字,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绝望和难以置信。
“堡垒”?组织最核心、最神秘、也最冷酷的决策层代号。由他们直接下达的清除令,意味着目标已被判定为组织的最高级别威胁,清除行动具有绝对优先权,任何阻碍者,格杀勿论。
清除“夜枭”……清除林燊?
荒谬!像一颗炸弹在颅腔内引爆,巨大的轰鸣瞬间淹没了瞄准镜里的世界。十字线下的目标变得模糊、扭曲。十年并肩的画面疯狂闪现:训练营泥泞中互相拖拽的狼狈;第一次真实任务后背靠背喘息时,他递过来的半壶清水;无数次危机中,他精准的火力掩护或关键情报传递……那些浸透着汗水和信任的瞬间,此刻都变成了冰冷的碎片,狠狠切割着我的理智。
“不可能!” 这三个字几乎是从我紧咬的牙关中迸出来的,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理由?‘堡垒’的理由是什么?” 我的手指离开了扳机,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巷口的目标似乎等到了他的油纸包,开始转身,准备走入旁边更幽暗的岔路。时间在流逝。
林燊的喘息声在通讯中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几秒钟的死寂,像几个世纪般漫长。“‘蜂巢’……”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破碎而虚弱,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茫然,“他们在我身上……在我脊椎里……植入了‘蜂巢’!病毒原型体!休眠状态……但‘堡垒’认为……它即将被外部信号激活……或者……或者已经……”
“蜂巢”?这个代号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混乱的黑暗。组织内部最高机密档案库深处的一个幽灵项目。一种理论上可以改写人类群体认知的神经病毒,以生物电波形式传播,无形无质,一旦激活,传播速度呈指数级增长。它并非杀死宿主,而是侵蚀、覆盖、重塑所有被感染者的思维模式,将其变成某种……统一的、可控的“蜂群”意识。一个足以颠覆人类文明根基的终极武器。它竟然……真的存在?而且,被植入了林燊的体内?作为……宿主?
“‘堡垒’判定……宿主本身……已成为不可控风险源……” 林燊的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自我怀疑,“必须……在病毒可能扩散前……彻底销毁宿主……连同原型体……这是唯一止损方案……”
销毁宿主……销毁林燊。
瞄准镜里,那个提着油纸包的“沙鼠”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巷子尽头的阴影里。组织的清除指令在耳机里无声地重复着冰冷的倒计时。而林燊带着巨大恐惧和绝望的喘息,则像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我的另一只耳朵。
世界被彻底撕裂。一面是组织十年灌输的绝对服从,是“堡垒”代表的无上权威和冷酷逻辑——为了“多数”,牺牲一个“载体”,无论他是谁。另一面,是林燊。是十年间无数次用血肉之躯替我挡下子弹和刀锋的搭档,是这冰冷世界里唯一能让我后背感到一丝暖意的兄弟。
绝对的忠诚与绝对的情义,化作两股足以碾碎灵魂的洪流,在我身体里疯狂对冲。冷汗瞬间浸透了紧贴后背的衣物,冰冷刺骨。握着枪托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瞄准镜里的十字线也随之晃动,再也无法锁定任何目标。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撕扯中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沉重。巷口的目标身影彻底消失。组织的清除指令倒计时,如同丧钟,在我脑中一下一下敲响。林燊压抑的、带着濒死感的呼吸声,则像绝望的挽歌。
不。绝不。
一个声音在灵魂深处炸响,斩断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去他妈的“堡垒”!去他妈的“多数”!去他妈的冰冷逻辑!林燊不是载体,不是风险源!他是林燊!是我的兄弟!
就在组织指令倒计时归零的瞬间,就在那无形的“执行”指令如同铡刀落下的刹那,我全身的肌肉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右肩猛地一沉,抵死枪托,身体如同最精密的陀螺仪般强行扭转!枪口在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从巷子深处的阴影方向,猛地甩向另一个截然相反的位置——街道对面,一栋挂着巨大霓虹招牌“永辉电子维修”的旧楼!招牌下方不起眼的角落,一个伪装成通风口格栅的金属盒,正是组织此次任务简报中标记的、用于临时中转“沙鼠”携带数据的服务器节点之一!
手指扣动扳机!动作决绝,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撕裂了雨夜的嘈杂。7.62mm专用穿甲弹头怒吼着冲出枪膛,旋转着撕裂潮湿的空气。瞄准镜的视野里,清晰地看到那颗子弹像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那个伪装格栅的金属外壳!
轰!!!
远比枪声沉闷百倍、却更加震撼的爆炸声随之响起!金属格栅连同后面一大片墙体被狂暴地掀开!橙红色的火球裹挟着浓烟和无数金属碎片、水泥碎块冲天而起!刺眼的火光瞬间映亮了半条湿漉漉的街道,也映亮了瞄准镜后方我骤然收缩的瞳孔!强大的冲击波甚至让隔着一条街的我,都感到身下的楼板猛地一震!
那不是简单的数据服务器!那是……“蜂巢”病毒的物理储存核心!“堡垒”的指令里只提到销毁宿主林燊,却对病毒核心的处置只字未提!他们只关心清除“风险源”,根本不在乎病毒核心本身是否安全!这颗子弹,赌对了!
“呃啊——!!!”
几乎在爆炸声响起的同时,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毫无征兆地从我的脊椎深处猛然爆发!瞬间席卷了全身!眼前的世界骤然被一片刺眼欲盲的惨白所覆盖!所有的声音——爆炸的轰鸣、雨水的哗啦、远处模糊的车笛——全部被一种尖锐到超越人类听觉极限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嗡鸣所取代!
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不再是自己的。像一截被高压电流瞬间击穿的朽木,直挺挺地、沉重地向后倒去,砸在冰冷湿滑的水泥楼顶上。后脑勺与硬物的猛烈撞击带来短暂的眩晕,但随即被那淹没一切的、源自神经末梢的恐怖剧痛所吞噬。视野里只剩下疯狂闪烁跳跃的光斑和色块,耳中是永无止境的尖锐嘶鸣。
意识像暴风雨中的小舟,在剧痛的滔天巨浪里疯狂颠簸,随时可能倾覆、粉碎。
“……渡鸦!渡鸦!回答我!你做了什么?!你在哪里?!!”
林燊嘶哑、惊骇欲绝的吼叫声,顽强地穿透了那地狱般的嗡鸣,像一根细弱却坚韧的丝线,勉强维系着我即将溃散的意识。
剧痛啃噬着每一寸神经,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刀片。我用尽全身残存的一丝力气,几乎是凭着刻入骨髓的本能,手指艰难地、痉挛地摸索到喉部通讯器的开关。嘴唇翕动着,喉结滚动,试图挤出声音,却只尝到一股浓郁的铁锈味——那是从肺腑深处涌上来的血。
“……顶楼……” 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摩擦的嘶嘶声,“……阿燊……数据核心……已毁……”
又是一阵撕裂灵魂的剧痛袭来,眼前彻底陷入无边黑暗。意识像断线的风筝,急速下坠。在彻底被黑暗吞噬前,最后一点残存的意念驱动着痉挛的声带,挤出一个几乎不成调的、微弱的音节,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尘埃落定的平静,甚至……一丝解脱的笑意:
“现在……你……就是……‘渡鸦’了……”
黑暗彻底降临。
……
冰冷。刺骨的冰冷。
意识如同沉在深海底部的淤泥里,沉重,粘滞。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被无形的巨力拖拽回去。感官模糊地捕捉到一些碎片:嘈杂的、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尖锐地切割着雨幕;凌乱沉重的脚步声在楼梯间里疯狂回荡,带着令人心悸的急促;还有……一个撕心裂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呼喊,反复撞击着耳膜,穿透了意识的重重迷雾。
“……顾寒!顾寒——!!!”
是林燊。只有他会这样喊我的本名,带着那种几乎要冲破一切的疯狂。
沉重的眼皮仿佛被粘在一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道细微的缝隙。模糊的光影在眼前晃动、旋转。冰冷的雨水密集地砸在脸上、眼皮上,带来一丝刺痛和微不足道的清醒。
视野像蒙着一层磨砂玻璃,一片浑浊。勉强能分辨出一个身影,正不顾一切地冲过楼顶积水的平台,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朝着我躺倒的方向狂奔而来。是林燊。他昂贵的礼服外套早已不知去向,只穿着被雨水和泥泞彻底浸透、皱巴巴的衬衫,领口被粗暴地扯开,脸上混杂着雨水、泥点和……某种深色的、可疑的痕迹。
他冲到我身边,没有任何犹豫,双膝重重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激起水花。那双总是带着从容笑意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瞳孔因极致的恐惧和绝望而放大,死死地盯着我,仿佛想用目光将我碎裂的身体重新拼凑起来。
“顾寒!看着我!撑住!听到没有!给我撑住!” 他嘶吼着,声音完全变了调,带着哭腔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狂乱。他颤抖的手试图按住我胸前某个地方——那里一片温热黏腻,湿透的衣物下,有液体在不受控制地汩汩涌出,混着雨水,在身下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暗红。
剧痛依旧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一根神经,但一种奇异的麻木感开始从四肢蔓延。仿佛灵魂正在一点点抽离这具残破的躯壳。我看着林燊近在咫尺的脸,那张写满了惊惶、痛苦和难以置信的脸。想扯出一个安慰的笑,但肌肉已经不听使唤。
“……核心……毁了……” 我艰难地翕动嘴唇,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蜂巢’……没了……你……安全了……”
林燊的身体猛地一僵,按住我伤口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眼中的绝望瞬间被一种更深邃的、足以焚烧灵魂的痛楚所取代。他明白了。明白了我那一枪的真正目标,明白了我此刻濒死的根源。
“不……不!”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怨毒地扫视着周围被雨幕笼罩的、空洞洞的黑暗楼宇,仿佛要穿透那些阴影,找出那些下达指令的冰冷幽灵,“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十年!十年啊!!” 他的嘶吼在空旷的楼顶回荡,充满了不甘和滔天的愤怒,却被更大的雨声粗暴地撕碎、吞噬。
“别……吼了……” 我集中最后一点力气,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没用……阿燊……听我说……”
他立刻低下头,赤红的眼睛死死锁住我,仿佛我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代号……比人命……长久……” 我喘息着,感觉肺里的空气正迅速被粘稠的液体填满,“……‘渡鸦’……不能死……任务……还没完……暗线……‘鼹鼠’……” 每说出一个词,都像耗尽了最后的生命,“……名单……在……老地方……你……知道……” 我的视线已经开始涣散,林燊的脸在雨水中变得模糊、晃动,“……现在……你……是‘渡鸦’了……活下去……替我……看……”
最后那个“看”字,终究没能说完。一股更汹涌的黑暗和冰冷从四肢百骸猛地涌上,瞬间淹没了喉咙,淹没了意识。视野彻底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
……
林燊的嘶吼,警笛的尖锐,雨水的冰冷……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
……
冰冷,粘稠,包裹着一切。身体似乎悬浮着,又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撕碎。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片混沌的死寂。时间失去了意义,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突然,一点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暖意,在意识深渊的最底部,极其顽强地闪烁了一下。像沉船中最后一点泄露的空气。
紧接着,无数破碎的、尖锐的、混乱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炸开!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粗暴地轰击在意识的残片上:
*【……目标清除失败……节点损毁……病毒核心信号消失……】
*【……确认‘渡鸦’生命体征消失……信号源……转移?……异常波动……】
*【……‘夜枭’位置锁定……楼顶……情绪失控……极高风险……建议立即清除……】
*【……否决!……新信号源……强……不稳定……锁定……分析……】
*【……代号更迭……‘渡鸦’信号……绑定……新宿主……林燊……】
这些冰冷的、非人的“声音”,带着庞大的、令人窒息的数据流,像失控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我最后的意识残片。它们在“讨论”,在“分析”,在“决策”。关于死亡,关于清除,关于……代号和信号的转移。
林燊……新宿主……渡鸦……
一股混杂着极致担忧和某种奇异明悟的强烈情绪,像最后的燃料,猛地在我即将彻底熄灭的意识中点燃!
不!他不能被清除!他必须活下去!成为新的“渡鸦”!
这强烈的意念,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炬,瞬间吸引了那些冰冷数据流的“注视”。
*【……残留意识波动……强烈指向性……目标:林燊……状态:存活……】
*【……符合‘渡鸦’核心协议……守护意志……最高优先级……】
*【……指令覆盖……清除‘夜枭’指令……中止……】
*【……绑定确认……新‘渡鸦’:林燊……权限移交……】
伴随着这最后一道冰冷的“指令”,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信息洪流,带着某种冰冷而古老的“存在”印记,如同决堤的天河,朝着我意识残存的最后一点微光,轰然倾泻而下!
“呃——!!!”
仿佛灵魂被彻底撕裂、粉碎、然后强行重塑的痛苦,让我在虚无中发出无声的惨嚎。意识,或者说最后承载着“顾寒”这个存在印记的意识,在这毁灭性的洪流冲击下,彻底炸开,化为无数碎片……却又被一股强大无匹的意志强行收束、压缩、烙印!
目标:林燊。状态:存活。
守护意志。最高优先级。
这成为了唯一清晰的烙印,如同恒星坍缩成的白矮星,坚硬、冰冷、沉重,带着我全部的不甘、守护和最后的“存在”证明,朝着感知中那个唯一的、温暖的生命坐标——林燊,如同超新星爆发的残骸,以超越光的速度,轰然坠落!
……
冰冷的雨水,密集地砸在脸上,带来细微的刺痛。
林燊跪在积水的楼顶,怀里抱着那具迅速失去所有温度的身体。顾寒的头无力地歪倒在他臂弯里,沾满雨水的脸苍白如纸,沾着泥污的嘴唇微微张开,残留着最后一刻凝固的、近乎释然的弧度。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睁着,倒映着香港上空永远灰蒙蒙的雨云,再无一丝神采。胸前致命的创口,涌出的温热血液早已被冰冷的雨水冲刷得淡薄,只剩下衣物上一片刺目的、不断扩大边界的暗红湿痕。
死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地、缓慢地切割着林燊的心脏。刚才那撕心裂肺的嘶吼耗尽了他的力气,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巨大的悲痛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只剩下怀里这具身体冰冷而沉重的触感,真实得令人绝望。
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刺耳,红色的警灯光芒透过密集的雨幕,在周围的建筑墙壁上投下慌乱旋转的光斑。急促的脚步声和喊叫声在楼梯间里炸响,正迅速逼近顶楼入口。危险在迫近。
该走了。理智在冰冷地提醒。组织的人,或者警方,随时会冲上来。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走?
林燊空洞的目光落在顾寒毫无生气的脸上。走了,他怎么办?把他孤零零地留在这冰冷的雨夜里,任由那些人处置?这个念头带来的痛苦,甚至超过了自身安危的恐惧。
就在这撕裂般的挣扎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大脑深处的尖锐剧痛毫无征兆地爆发!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钢钎狠狠捅进了他的太阳穴,并疯狂搅动!
“啊——!” 林燊发出一声短促压抑的痛哼,身体猛地一颤,眼前瞬间发黑,无数扭曲的金星疯狂炸开。他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额头重重地抵在顾寒冰冷的肩膀上,全身的肌肉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剧痛而痉挛绷紧。
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一次剧烈的神经放电。
但当林燊强忍着眩晕和残留的刺痛,再次抬起头,试图睁开被雨水模糊的眼睛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感攫住了他。
左眼。
左眼的世界……变了。
视野仿佛被强行分割成了截然不同的两半。右眼看到的,依旧是冰冷的雨夜楼顶,闪烁的警灯,怀中顾寒苍白的面容——虽然视线被泪水模糊,但景象是“正常”的。
而左眼……
左眼的视野里,一切现实的景象都褪去了色彩,变成了冰冷的、只有黑白灰三色的线条轮廓。雨水不再是水滴,而是一条条快速坠落的灰色轨迹;远处的霓虹灯招牌,只剩下光秃秃的、由惨白线条勾勒出的框架。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片绝对冷静、近乎机械的视野中心,在顾寒那失去所有生命轮廓的躯体上方,悬浮着一串串由细微光点组成的、不断流动刷新的冰冷字符:
【生命体征:终止】
【身份识别:顾寒(失效) | 代号:渡鸦(离线)】
【任务状态:终极协议‘涅槃’ - 核心清除(完成) | 病毒载体销毁(完成)】
【威胁评估:归零】
【环境扫描:执法单位接近(高威胁) | 组织追踪信号:锁定(极高威胁) | 建议:立即脱离】
这些字符如同地狱的标签,冰冷地标注着死亡和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