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拉萨贡嘎机场晨雾未散,印着公司徽章的专机已泊在跑道尽头。舱门开启,暖气涌出,瞬间把高原寒意隔在机外,空乘立在舷梯旁,制服挺括,胸口戴着公司特有的徽章。
回成都的航程平稳得像滑行在丝绸上。舷窗外,雪山退成一条银线,机舱内却热闹得过分——小黄抱着热可可,不停追问爱丽丝成都今天有没有太阳;艾伦把座椅调平,盖上薄毯,终于不用再操心,睡得毫无形象;阿念抱着笔记本,手指在键盘上翻飞;零坐在最后一排,帽檐压得很低。
飞机落地双流机场,滑行甫停,舱门一开,牛马老板竟亲自站在停机坪上。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像等得太久。他第一眼就看见小黄,大步上前,伸手揉了揉她冻得发红的脑袋:“丫头,还完整就好。”随后,他转身,从秘书手里接过一沓闪着金属光的五星酒店会员票,逐一塞进每个人掌心:“孩子们,回家就好。好好洗个热水澡,吃顿人饭,再好好睡一觉。”票面上烫金的“五星”二字在夕阳下晃眼,像给这段九死一生的任务画上仓促却温暖的句号。
零无感地低头看着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边缘。
远处,停机坪的风卷起衣角,城市灯火在黄昏里一盏盏亮起,像等待他们归位的坐标。小黄伸了个懒腰,长叹:“终于能吃麻辣锅,还有——”
零把帽檐摘下,露出眼底淡淡的青影。他下意识侧头,目光穿过停机坪——逍遥的移动病床被两名白大褂研究员往公司研究所的车上推,车轮碾过水泥缝,发出轻微的“咔哒”。
他快步追过去:“你们要带他去哪?”
手掌还未碰到床沿,牛马老板横身插入,挡住了去路。老板抬手,朝研究员打了个“快走”的手势,随后一把攥住零的臂弯,将他拖到一旁。
“你们什么意思?”零冷眸扫过老板,目光仍追着那辆渐渐合拢尾门的车。
“公司的规定。”老板松开他,掸了掸西装袖口,“这点眼力见都没有了?”
零声音沉下来:“你们就要把他当样本?”
老板没有正面回答,“别在公共场合闹,对你没好处。回总部,会有人给你解释。”
“解释?”他低声重复,声音散在风里,“我要的不是解释,是人…”
机场广播恰在此刻响起其他客机登机提示,机械女声回荡,淹没了零的声音。
停机坪的风卷着油味,吹得牛马老板的“牛马”头套乱颤。他双手插进西装裤兜,动作慢悠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零号,公司的规定,还需要我重复?”
头套空洞的眼孔里,射出两道冷光。
“你知道策反的下场。”老板微微前倾,语调拖得又慢又狠,“想试试?”
零垂在身侧的手指无声收紧,骨节泛白,却没有接话。
“不想,就继续装糊涂。”老板直起身,“公司不需要话多的人,更不需要感情用事的‘员工’。”
他转身,背对零,朝停在不远处的黑色商务车抬了抬下巴,然后踩着皮鞋款款离开。
零站在原地,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迈步——
……
研究所大门刷着零的虹膜,却亮起刺眼红叉——权限冻结,禁止进入研究所。
“禁止通行”
零愣了一下,随后转身就走,背影在幕里拉成一条倔强的线。
之后的一个星期都没有逍遥的消息,爱丽丝她们也很担心,公司也没有给出回应。
“逍遥爷爷”的来电显示——他们只能撒谎:“爷爷,他在封闭训练……对,信号不好……嗯,一定让他给您回电。”
……
零将浮青擦拭完,放到剑架上。他的右手上戴着逍遥的那串佛珠,檀木珠子被煨得微暖,倒是刻入了几分逍遥的体温。零缓缓转身,拿过桌上那块逍遥当初在苏州塞给他的暖玉。玉色澄黄,内里却有一道血丝般的红纹,像一条不肯愈合的伤口。
阳台的门被推开,夜风裹着城市上空的霓虹与尾气扑面而来。高处的风总是更锋利,割得耳廓生疼,却也让人的思绪短暂地清醒。零走到栏杆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暖玉贴在掌心,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几乎要松手,却又本能地攥得更紧。
脚下是万丈灯海,车流像一条条被拉长的金线,缝合着黑夜的裂缝。更远处的江面浮着零碎的船火,一闪一闪,像被水鬼拖入深处的星。零望着这一切,眼底却是一片荒原——
佛珠在腕上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遥远的木鱼,又像更遥远的枪栓。零忽然想起逍遥把玉递给他时——
那时逍遥的笑意还挂在唇角,眼底却早已写好诀别。零没懂得,他早就习惯不问。怕问出口的东西,总会变成刀,回头捅进自己心口。
风更急了,掀起他手臂的袖口,露出那道从肩胛蜿蜒到腕骨的疤。
零抬起手,将暖玉悬在栏杆外。只要松开指节,它就会坠入灯海,摔得粉身碎骨。
可他的手指却缓缓收拢,把玉收回腕口。
远处,忽然有钟声响起,不知是哪座古刹,
零闭上眼,佛珠与暖玉同时贴上,像两枚滚烫的烙铁。
转身时,阳台的门在他身后合拢,将整座城市的喧嚣与光明一并关在外面。浮青在剑架上沉默,像一截被岁月削尖的骨头。
……
小黄蹦蹦跳跳的跑办公室把那张印着烫金大字的通知高高举起,像举着一面刚缴获的战旗,“行政部都贴公告啦——‘金秋之夜·员工联欢会’,下周五,七楼礼堂,还有抽奖!”
爱丽丝“哇”地一声,双手合十,眼睛亮成两颗小星星:“我可以穿那条囤了半年没机会下水的晚礼服了!”
阿念却往后缩了半步,声音轻得像怕惊动空气:“我好像没有什么特长……”
“哎呀,你就跟我们一起跳舞吧!”小黄一把揽住他肩膀,“保证把你排进节目单,好不好?好的,放心了,我们绝对不会让你穿裙子的!”
艾伦终于把转椅旋过来,手里还转着一支钢笔,语气淡淡:“我考虑报个名。”
艾伦挑了挑眉,钢笔“啪”一声合上:“我报一个钢琴独奏。”
零的键盘声终于停下。他抬头,目光从屏幕移到小黄脸上:“节目单截止上报是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两点!”小黄蹦到他桌前,把一张空白报名表双手奉上,“零哥,你可是我们的门面,来一个呗?”
“不了。”
小黄撅着嘴,把报名表揉成一团,又展开,再揉,像是要把零的固执也一并碾碎:“零哥,你就当陪我们走个过场嘛!哪怕上台站五秒,挥个手,也算出镜了!”
零只是摇头,目光滑回屏幕,像一道关死的门:“我在台下看着你们就行了。”
爱丽丝叹了口气,把椅子转到他旁边,撑着下巴:“零,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想拉你一起?因为只要你站在那儿,我们就觉得——啊,天塌了也有人顶着。你就当给我们一颗定心丸,好不好?”
零的指尖停在键盘上,半晌,轻轻敲了下回车,像给某段无疾而终的对话按下句号:“定心丸吃太多会噎死……”
阿念小声打圆场:“那……零哥给我们买荧光棒吧!”
“可以。”
小黄跺脚,还想说些什么,会议室的门忽然被推开——
一个同事拎着两袋咖啡进来,听见尾音,笑着插话:“逍遥那家伙要是在,肯定第一个报名,然后拉你们排什么‘空中飞人’,把老板当道具抛来抛去。”
艾伦转着笔,嗤地一声:“他能表演什么?挂在老板身上撒娇吗?”
一句话把众人逗得前仰后合,连零也微微弯了下嘴角。
小黄笑得最响,笑完却忽然安静,低头抠着报名表边缘,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要是逍遥哥真在,零哥就不会拒绝了吧……”
空气瞬间静了两秒,空调的出风声变得清晰。
零抬眼,目光掠过每个人,最后落在窗外。
“你想多了。”他开口,声音低而稳,“舞台又不是祭坛,非得用谁来换谁。你们好好跳,我在下面看——一样的。”
说完,他起身,把折叠好的报名表递回给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