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一)

实验室的门在身后合拢，冷气混着淡淡的酒精味扑面而来。灯带一盏接一盏亮起，照得金属走廊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食道。零走在最前，脚步本能地紧绷；逍遥落后半步，指尖若无其事地掠过他的腕侧——安抚。

“体检？”小黄歪头，“公司什么时候这么贴心，还包团检。”

爱丽丝没说话，目光却在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停留一瞬。阿念攥着背包带，指节发白。巫铃儿，薇薇安挽着。

——直到通道尽头，电动门“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几间并排的治疗室。穿白袍的研发员微笑打招呼：“请各位依次进入，注射剂量因人而异，稍后会统一说明。”

零被领进一号室。门刚阖上，两名安保就上前，动作熟练地将他按上治疗椅，束缚带“咔哒”扣紧。心电图夹子夹住手腕，冰凉的金属让他瞬间确定——这不是常规体检，是公司的新药试验。

“代号？”研发员低头记录。

“零…”

“……好的。”

他心口猛地一沉，挣了挣束带，紧张开口：“为什么连他们也要注射？”

研发员没有回答，只抬手示意助手推进药剂。淡紫色的液体在针管里微微晃动，像某种活物。针头贴上静脉的瞬间，零的瞳孔缩成针尖——

针头刺入，冷流沿血管狂奔。零指节攥得泛白，心跳在监护仪上拉出一串尖锐峰谷——

……

零痛苦地睁眼。他撑着地面刚想站起，一记重拳骤然落在左颊——骨骼与地板相撞，耳膜嗡鸣，世界旋转成颠倒的灰。

“……逍？”

声音卡在喉咙，被血腥味堵住。抬头瞬间，零的瞳孔猛地收紧：面前的人栗发玄眸——这是……白化前的逍遥？

四壁潮湿，青苔沿石缝蔓延，昏黄壁灯映出熟悉的青铜纹痕——古蜀遗迹，那次行动失事、自己失忆的坐标点。记忆像被这一拳砸开裂缝，碎片呼啸着涌进来。

栗发逍遥半蹲，揪住他衣领将人拎起，声音低哑却压不住滔天恨火：“你个帮凶！”

零的指尖下意识扣住对方手腕，却触到滚烫脉搏——他张了张口，喉咙干涩得发疼：“我……”

——想起来了。

在失忆的三年前年公司档案上密令：清剿“蜀地遗族”，夺取血样与文物。他带队破阵，一路暴力压制，不曾留意火海中冲出的少年，他在任务汇报里签字，确认“目标家属已控制”——那些泛黄的纸页，此刻全化作利刃，反向刺进心脏。

零低垂的眉眼遮住了所有情绪，却只余一句嘶哑的、几乎听不见的承认：

“……是我。”

话音落地，栗发逍遥指节收紧，骨节咯咯作响……然后猛地甩开他。

剑光毫无预兆地劈下，带着破风的尖啸。零本能抬手去挡，掌心迎向刃口——“噗”的一声，冰冷金属直穿骨肉，血珠顺着剑脊溅上他睫毛，视野被染成猩红。

“唔——！”

剧痛像电流，从手掌一路劈进脊髓。零想后退，却发现四肢被无形锁链牵制——身体自己动了：左臂格挡，右肘猛击，膝顶接上，招招狠辣，全是公司训练出的杀戮模板。逍遥被逼退半步，眼底恨火更盛，剑锋一转再次横扫。

零这才恍然——这不是“现在”，是记忆在重播。

四周潮湿石壁像老电影胶片，帧帧掉色却无比清晰：自己奉命押送，被反抗的实验体突袭；同一柄剑，同一处伤口，连血点的轨迹都分毫不差。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他麻木执行，这一次却痛得清醒——

剑锋再次劈落，零借身体的本能侧头。疼痛真实得令人作呕，他却无法停下——每一次反击都在验证：他曾亲手把面前的人推向深渊。

栗发逍遥的嗓音混在剑风里，像冰碴子扎进耳膜：“你还敢躲。”

零咬紧牙关，血从掌心沿剑锋滴落，在青苔上砸出细小的红坑。

剑光再起，零不躲不闪，任由肩膀被划开第二道口子——血在青石缝里汇成一条细线。

零每向前爬一寸，那红线便拖长一分。肩胛的刀口太深，肾上腺素像退潮后的礁石，裸露、耗空，只剩钝痛。他眼前发黑，手指抠进碎石，指节泛白。

忽然，背脊一沉——栗发逍遥踩住了他，靴跟准确卡在琵琶骨之间，稍加力道，骨骼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零闷哼一声，血从唇角溢出，溅在自己手背上，滚烫。

“你好生傲气。”头顶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正眼都不肯给人一个。现在怎么趴得这么低呢？”

零无法回答。那时的他，任务是唯一信仰，面对少年愤怒的质问，他只回一句“服从命令”，便让人拖走实验体。傲气是外壳，也是利刃，他把所有温度都磨成了锋芒。

而此刻，锋芒尽断，他只剩匍匐的残躯。

栗发逍遥俯身，揪住他头发强迫抬头，辱骂声贴着耳廓灌进去……

那些深夜的拥抱、轻抚、调侃，都不属于眼前这个人:它们被命运硬塞给后来的那个人，而真正的债主，从未原谅。

……

零从颠簸的汽车里醒来。

车厢昏暗，只有尾门缝隙漏进一线灰白的天光。引擎轰鸣，震得耳膜发麻。他费力地起上身，才发现小黄、爱丽丝、阿念她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四周，双手被塑料束带反绑，嘴里贴着黑色胶带，像被随意堆叠的货物。

他顾不得手腕同样被勒得发麻，踉跄着蹭到向车尾。那里，逍遥背靠挡板，头微微歪着，胸口起伏平稳，仿佛只是睡着了。

零想开口，那段记忆还热乎：同样的脸，截然不同的眼神……

他不敢确认，此刻靠在车厢尾的，究竟是……

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颤抖。他转头看向车厢角落——那里堆着几只黑色装备箱，外壳印着公司盾徽，像随手丢弃的废弃物。

他爬过去，用被绑的双腿蹬地，膝盖磨得生疼，终于挪到箱边。箱盖没锁，他咬紧牙关掀开——里面整齐码放着武器、绳索、急救包。他挪动着背身抄起一把战术匕首。

零反手割断自己腕上的塑料束带，皮肉被勒得发红，他却顾不上疼，立刻转身扑向小黄。刀尖小心挑断她手上的束缚，又撕开她嘴上的胶带。

“唔——？”小黄呛了一下，声音发哑，眼神还迷蒙。

“别睡，快醒。”零低声轻轻地拍她的脸，又去割爱丽丝的绑绳。

爱丽丝比小黄冷静，胶带一撕就压低声音：“我们这是被公司‘处理’了？”

“不知道…”零咬牙，把匕首递给她，“你自己来…我去解阿念。”

车厢颠簸得更厉害，像是驶上了碎石路。零摇摇晃晃地挪动，一个接一个帮同伴松绑。每割断一条束带，他心口的怒火就更盛一分——

公司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把他们当货物打包丢进车厢；

而更让他恐惧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