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从老板、薇薇安、巫铃儿口中,一点点抠出了真相的碎片。
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逍遥。
并且光明正大地找了个“新男友”。
巫铃儿是说得最多的。
“哎呦唉,漂亮小哥~”她总爱用那种掺了蜜又掺了毒的调子,尾音像钩子,“我这巫蛊丫头哪有小安姑娘厉害,她预言可厉害了。”
零坐在她对面,用银勺慢慢搅着一杯茶。他知道她知道。
“你知道。”
“哎呀,好吧,我也不喜欢跟人打哑谜。”巫铃儿笑了笑捏起旁边的甜品慢悠悠的咬了一口,“逍遥他就是贱,你就只需要记住他贱就得了。他欺天欺地的,搞不好哪天就又从地底下爬回来了。”
零的勺子碰了一下杯壁,发出清脆的“叮”。
“……”
“哎呀,骗你的~”巫铃儿忽然往后一仰,笑得乱成一片,“他哪有通天的本事?”
可零知道,巫铃儿从不骗人——她只把真相腌在谎言里,像把玻璃碴子塞进蜜饯。他低头啜了一口茶……
零刚到工地,兜帽都还没戴稳,五个年轻人就像被风卷进来似的,呼啦啦堵在他面前。
三男两女,脸上带着同一种新磨的刀口般的亮——那种以为自己能劈开世界的亮。
零愣神。
他看见最左边那女孩把短发胡乱塞进帽子里,发梢却固执地跳出来,像十年前小黄第一次冲他笑,旁边的小个子男孩踮脚张望,脖子上的工牌晃成阿念当年的样子,最右侧的高个儿女生低头记笔记,睫毛在粉尘里投下一排细碎的阴影——爱丽丝也是这样垂着……
“零前辈?”
他们的声音把他拽回来。
零眨了下眼,像把突然卡壳的枪重新上膛。冷脸重新焊回脸上,他转身:“跟我走。”
蜀道入口的风像从刀鞘里抽出来的,直接往人骨缝里削。零把五人带到裂缝边缘,脚下是千年前的栈道残骸,再往下,是公司的探测仪发着幽绿光的“舌头”——它们正一寸寸舔食地底的心跳。
“第一,勘察地形。”
零抬手,腕表弹出全息图,山峦像被剖开的尸体,血管是矿脉,神经是暗河。他用激光笔在虚空中划了一条线,“看红点是死东西,绿点就是你们”
“第二,探测做评估。”
“第三,拿武器。”
零掀开旁边的装备箱,“公司研发的下墓道具——记住,每一次任务期限是22小时……”他目光扫过五张还没被恐惧揉皱的脸,“命只有一条,你们自己的,队友的。
“最后,古墓里的东西——”
“取少弃多,别贪小便宜,古墓你那些金币捡不完的。”
“现在…”
“跟我下去?”
没人动。
零转身,“不走?”零没回头,声音被风撕得七零八落,“那明天就给你们就办理辞职。”
终于,那个像阿念的迈出第一步,其它人才胆怯的迈步。
一行六人,沿着栈道残影,慢慢沉进地底。
头顶的最后一线天光,像被谁轻轻阖上的眼皮。
……
一个月零四天,零把五个人完整无缺地带回总部。
出隧道那天,太阳白得发脆,像一口咬下去会崩掉牙的瓷。员工们站在水泥广场上拼命呼吸,仿佛要把整个夏天的氧气都吸进肺里,好把地底那股铜锈加尸泥的味道挤出来。
零没告诉他们:那味道一旦沾上,洗一年也褪不掉。
总部大楼还是那栋灰盒子,只是翻新,变得更富有科技感,玻璃幕墙反射着云,像一面面没通电的显示屏。零推门进去,冷气迎面拍来——
公告栏上贴着三年前的团建照片,边角卷翘,被空调吹得哗啦作响。照片里,爱丽丝站在最中间,手里举着一只烤得焦黑的兔子,小黄正把兔头往阿念嘴里塞,阿念一边躲一边哭脸,眼睛里全是碎掉的星星。
零经过照片时,伸手把翘起的边角按平。指尖一滑,被纸锋割了道白线,血没来得及渗,就被冷气收干。
——现在,
艾伦在欧洲分公司,负责阿尔卑斯山一条冰下遗迹,据说常年零下一百度,连恐惧都会被冻成冰碴。
薇薇安在昆仑分公司,由于昆仑秘境地图上找不到,她最后一次发邮件说:山在呼吸。
巫铃儿在新疆分公司,塔克拉玛干腹地,她朋友圈凌晨两点更新过一张照片,沙海中央浮着一轮绿月亮。
爱丽丝成了公司内部研究员,工牌从“专员Alice”换成“研究员Alice”,办公室搬到地下七层,零有一次在电梯里碰见她,她抱着一摞资料,资料封面印着《关于“伪人”现象的可逆性论证》。她冲零点头,像点头一个同事,又像点头一个陌生人。
小黄阿念一直在工区忙,据说带着其他组在西南挖一条“断流”的地下河,河底漂着棺材。
零回到自己办公室。
灯管嗡一声亮了,桌上积着半月前的灰,中间留出一个干净的矩形——那是他临走前把探测仪搬走后留下的印子。电脑屏幕闪了两下,自动弹出OA系统:
【您有0封新邮件】
【您有1项待办:新员工月度评估表】
【友情提示:距离上次体检已过去365天,请及时预约】
以前热闹的办公室,现在只剩空调冷气。
冷气里掺着很淡的、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味道——
像铁锈,像湿土,像某种刻意被冷藏的、尚未熄灭的火。
零把新员工们的评估表一张一张填完,再发给老板。
最后一栏是“备注”,他盯着空白格子看了很久,最后敲下一行小字:
“**65874号员工疑似患有认知障碍,未禀报明细”
点击【提交】。
屏幕跳回桌面——
零把电脑合上。
他起身,把空调温度调到高了两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