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回到别墅时,黄昏正把最后一层釉刷在檐角。
房子是三年前他自己挑的,青砖黛瓦,不繁琐的中式,像一柄收进鞘里的旧剑,横在城郊这片人工湖的尽头。院里有棵移植过来的老梅,还没成活,枝丫枯得发亮,像谁故意插在那里的骨骼。
厨房里炖着山药排骨汤,零站在灶台前,把浮沫一点点撇掉。热气攀上他睫毛。六点整,汤刚好滚完第三遍,门锁“咔嗒”一声——
“你怎么又没来接我?”
那人把背包随手扔在玄关,鞋踢得东一只西一只,“我跟你说了今晚下雨,地铁口挤到爆,你倒好,窝在家里当贤妻良母。”
零没回头,拿勺子尝咸淡。盐放少了…忘了放感情。
“说话啊!”
“连辆代步车都舍不得买。那辆破吉普呢?报废了?还有你车库里不是有一辆跑车?天天开你那破车,好车吃灰。”
零终于端着汤出来。
餐桌是胡桃木的,他挑的,纹理像被岁月压碎的地图。他把汤放在自己这边,顺手给对面的位置摆了一副碗筷——瓷釉纯白,没有花纹,像一张没画过线的脸。
新欢还在说:
“……今天老板又让我加班,说我PPT配色丑,我当初学设计?不是想离你近一点,结果你倒好,一个月有二十天在野外,回来就丧着脸,像谁欠你……”
零坐下,夹了一筷子清炒芦笋。
嚼起来轻微地涩,像某种早已风干的情绪。他慢慢地把笋尖在齿间磨碎,再慢慢地咽。
“……你听见没有?”
少年拉开椅子,声音猛地拔高,“零,我在跟你说话!”
零抬眼。
那是一双被古墓里的黑暗漂洗过的蓝色眼睛,瞳孔深处浮着一层很薄的、却无论如何也戳不破的膜。
“没听。”零说。
少年噎了一下,愤愤抓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又嫌烫,扔回碗里,溅出的汤星子落在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圆。
“我服了,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他突然闷声开口,用筷子戳着那块排骨,肉被戳得松散,露出里面雪白的骨,“谁受得了?我只的有时候觉得你该去医院查查,你是不是有那个什么…额颞叶痴呆。”
窗外,雨终于来了,先是细线,后是帘。
老梅在雨里微微颤抖,枝丫间悬着的一朵未开的花苞——零上周才发现它竟悄悄冒了芽——此刻被雨打得歪向一边,像一盏随时会坠的小灯。
“算了,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新欢忽然泄了气,把碗筷一推,起身往浴室走,“我洗澡。你慢慢吃你的‘忆苦饭’。”
脚步声远了。
……
楼梯才传来拖沓的拖鞋声。
少年径直钻进厨房,冰箱门“砰”地一开一合,紧接着是开水壶的嘶鸣——泡面味很快挤满空气,像廉价香水,强行在古檀木与雨腥里刷存在感。
零坐在客厅地毯上,膝上摊着公司加密本。
屏幕是冷的蓝光,映得他睫毛像覆了一层霜。
“又看这些?”
少年端着泡面碗,热气糊住他眉眼,声音从雾气后面钻出来,“大半夜的,你不瘆得慌?还是说,”他吸了一口汤,被烫得嘶了一声,“你就靠这个下饭?”
零没抬头,指尖滑过触控板,把一页现场照片滑过去。
照片里,岩层裂口像被巨兽撕开的胃袋,边缘挂着七截安全绳,绳头整齐断裂,断面泛着玻璃似的光——高温熔断,却找不到热源。
那人盘腿缩进单人沙发,泡面碗搁在肚皮上,烫得他“嘶嘶”抽气,嘴却不停:“我白天跟你说的换车,你到底听进去没有?我天天地铁倒公交,脸都快被挤成拼图了。”
他夹起一筷子面,“喂,说话。”
见零仍沉默,新欢翻了个白眼,声音拔高,“你是不是觉得特委屈?觉得我没你前任好?可你搞清楚,现在跟你过日子的是我,不是那死人骨头!”
“啪”一声轻响——零把电脑合上。
蓝光瞬间熄灭,客厅只剩玄关那盏感应灯,昏黄、疲倦、摇摇欲坠。
他抬眼,目光穿过少年的眼睛,“你想死是不是?我现在就把你送到公司研究所。”
……
第二天一早,零五点就出了门。
没留纸条,没做早餐,连玄关的感应灯都懒得叫醒。
别墅重归寂静,像一座被主人临时放弃的墓。
新欢醒来时,窗帘缝透进的阳光已经爬上他胸口,烫得他心烦意乱。
“又把我扔下?”他咬牙,一脚踹翻床头柜,闹钟滚到地毯上,发出可怜的“咔哒”。
地铁早高峰挤成罐头。
少年被人潮推搡着进了2号线,衬衫下摆皱得像泡面饼,耳边全是别人耳机漏出的土味DJ。
他憋了一肚子火:昨晚没吵完,今早零又玩失踪。
九点十分,公司大楼玻璃幕墙反射着烈日,像一块竖起来的刀。
少年刚踏进电梯厅,身后“叮”一声,专用电梯门滑开——
四个黑西装、黑墨镜的人鱼贯而出,肩线整齐得像同一把刀模切出来的。
他们没看楼层指示灯,也没刷卡,只同时侧头,像雷达锁定目标。
少年心里“咯噔”一下,脚步慢半拍。
下一秒,四人已呈半月形把他围在电梯口。
“请问——”他喉咙发干,“你们……”
最前面那人抬手,墨镜微微下滑,青年转身要跑,肩膀立刻被钳住。
他闻到一股极淡的金属甜味,随即颈侧一凉——微型气雾剂喷出,针头细得几乎看不见。
世界骤然倾斜,电梯厅的吊灯化作拉长的彗尾,人声、风声、心跳声全部被抽成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