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了揉太阳穴，眼前的宿舍景象和脑中残存的办公室记忆像两卷重叠的胶片。阿杰的湖人队球衣、教学楼走廊的消毒水味、食堂永远油腻的餐盘——这些本该清晰的记忆，此刻却像被雨水打湿的水彩画，边缘都晕染开来。
手机突然在掌心震动，视频邀请的界面弹出阿杰夸张的鬼脸。我下意识瞥了眼床上熟睡的青姐，她翻了个身，衬衫下摆滑到大腿根，露出一截瓷白的肌肤。我慌忙移开视线，手指却已经按下了接听键。
"卧槽！"阿杰的嗓门炸得我耳膜生疼，镜头里三颗脑袋挤成一团。小胖正往嘴里塞着包子，油渍沾在校服领口；眼镜的镜片反着光，却遮不住他促狭的笑容。"可以啊兄弟！"阿杰把脸凑到镜头前，鼻头几乎要碰到屏幕，"难怪昨晚死活不回宿舍，原来..."
我的视线在寝室熟悉的蓝色窗帘和他们年轻得过分的脸庞间游移。这是2023年？可我明明记得昨天还在...还在哪里来着？记忆像被搅浑的池水，越是回想越是模糊。
"喂喂喂！"阿杰敲着镜头，"看入迷了？"他们身后传来上课铃声，小胖突然压低声音："老张点名了！你小子快..."话音未落，视频突然卡顿，阿杰凝固的表情像素化成一团马赛克。
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搭上我的肩膀。青姐不知何时醒了，下巴抵在我肩头，发丝垂落在我颈侧。"同学？"她对着镜头轻笑，呼吸间带着薄荷牙膏的气息。视频那头瞬间爆发出一阵怪叫，画面剧烈晃动起来。
我手忙脚乱地挂断视频，转身时撞进她含笑的眼眸。那瞳色在晨光中呈现出奇特的层次，像是阳光穿透海水的颜色。"要迟到了哦。"她指尖划过我僵硬的嘴角，这个动作熟稔得令人心惊。
衣柜镜映出我穿着大一时的黑色卫衣，袖口还有那次烧烤沾上的洗不掉的油渍。可当我试图回忆烧烤的具体情形时，脑海中却浮现出完全不同的画面——青姐在落地窗前回头，手里端着马克杯，窗外是我不认识的城市夜景。
"发什么呆？"青姐把书包甩到我怀里，帆布包上别着的鲸鱼徽章闪着冷光。我怔怔地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饰品，却莫名知道它是去年生日时我送她的礼物。
走廊里传来学生奔跑的脚步声，某个记忆中的教授正在远处训斥迟到的学生。这些声音明明近在耳边，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唯有青姐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在洗手间刷牙的声音，清晰得刺耳。
我低头看手机，锁屏照片不知何时变成了和青姐在海洋馆的合影。照片里她对着镜头做鬼脸，背后的蝠鲼展开双翼，在我们头顶投下巨大的阴影。可我完全不记得去过这个海洋馆，更不记得何时拍过这张照片。
我终于踩着上课铃冲进教室，老张的粉笔头擦着我的衣角飞过。阿杰在后排使劲挥手，他占的座位旁边还放着一杯我最爱的豆浆，杯壁上凝结着水珠。
"可以啊兄弟！"我刚坐下，阿杰就凑过来挤眉弄眼，"早上视频里那个女生是谁？长得真好看。"
"我女朋友，沈依绮。"这句话脱口而出，连我自己都愣住了。但奇怪的是，说完后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确信，仿佛这个名字早已刻在记忆深处。
阿杰夸张地瞪大眼睛："这才开学几天啊？你小子动作够快的！"他用力拍我肩膀的动作那么熟悉，让我想起军训时我们也是这样打打闹闹。
我正想解释，脑海里却突然闪过几个画面——迎新晚会上，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在台上弹钢琴；食堂里，她把我餐盘里的青椒一个个挑出来；操场上，我们并肩看过的晚霞。这些记忆鲜活得不像是假的。
"就是...报道那天在图书馆认识的。"我听见自己这样说，声音自然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阿杰一脸不信："少来，报道那天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他翻着手机相册，"等等，这张是啥时候的？"
屏幕上赫然是我和依绮在图书馆前的合影，她手里抱着几本新书，我帮她提着书包。照片上的日期显示是三天前，可我对这一幕毫无印象。
上课时，我时不时走神。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树叶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笔记本上不知何时画满了小小的爱心，我赶紧用橡皮擦掉，却忍不住又在页脚画了个小贝壳。
下课铃响起，阿杰搭着我的肩嚷嚷："什么时候带弟妹出来吃饭？"小胖和眼镜也凑过来起哄。我们笑闹着走出教学楼，初秋的风带着丝丝凉意。
远处，依绮正站在迎新横幅下朝我招手。她今天穿着浅蓝色衬衫，头发松松地扎成马尾，发绳上坠着两个小小的贝壳。看到她的瞬间，我心里最后那点疑惑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欢喜。
"等很久了吗？"我小跑过去，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课本。
她摇摇头，发丝轻轻晃动："刚到。"熟悉的洗发水香味飘过来，带着阳光晒过的温暖气息。"下午没课的话，要不要去图书馆？你说想借的那本《海洋生物图鉴》今天上架了。"
我怔住了。我确实对海洋生物很感兴趣，但这个爱好连室友都不知道。上周独自去图书馆时，那本书确实被借走了，管理员说过几天会补货。
"好啊。"我牵起她的手，掌心传来温暖的触感。阿杰他们在后面发出善意的起哄声，依绮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睫毛在阳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
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新铺的柏油路还散发着淡淡的气味。依绮轻声说着今天专业课上的趣事，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眼睛里盛满细碎的阳光。这一切都那么自然，那么美好，仿佛我们已经这样并肩走了很久很久。
“17，今天晚上想去哪吃？” 这个亲昵的称呼不知怎么就从我嘴里溜了出来，连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微微歪头，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唔，学校旁边不是新开了家自助餐厅吗？去那儿如何？”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昨天我舍友和她男朋友去了，128一位，不算贵。”
然后，她侧过脸，黑发被晚风轻轻拂动，眼神里带着理所当然的意味：“所以，你请我。”
我们肩并肩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周围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那不是大二的沈依绮学姐吗？听说她是科学院最难追的人……”
“她旁边那个是谁？居然能和她走在一起？”
“不认识。”
“我认识，是海洋生物学的大一新生……”
这些低语像细碎的浪花，一波一波地漫进我的耳中。而随着他们的议论，某些更深层的东西开始在我脑海里浮现——那些所谓的“真正的记忆”，正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
奇怪的是，所有的记忆里都有她。
从出生到现在，她似乎从未缺席过我的生命。
我轻轻搭上她的肩膀走进餐厅，指尖能感受到她羊绒针织衫下传来的体温。顶灯在磨砂玻璃罩的过滤下洒下蜂蜜般的光晕，将我们的影子温柔地投映在大理石地面上。
"你看这条蓝鳍金枪鱼大腹，"我指着冷藏柜里纹理细腻的鱼肉，"霜降纹路像不像初冬的雪花？"说着，我用夹子小心地夹起两片放在她的骨瓷餐盘里。她耳垂上的水滴形水晶耳坠随着点头的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点。
记忆像一本被精心装帧的相册，每一页都记录着我们共同的时光——小学时分享的草莓味棒冰，中学图书馆里并排的书桌，还有去年樱花树下她发间沾着花瓣的笑颜。
"要试试现开的生蚝吗？"我指向海鲜台，"配这个柠檬香草汁正好。"她凑近时，我闻到她发间飘来的橙花香气，混合着淡淡的洗发水味道。
不需要刻意回忆，这些细节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就像我知道她吃刺身时喜欢现磨山葵多过芥末膏，知道她喝味噌汤前总要轻轻吹三下。当她的指尖不经意划过我的手背时，这些习惯性的小动作让我的心跳漏了半拍。
"还是你最懂我。"她接过我递来的海胆军舰，唇边沾到一点橙黄的膏体。我忍不住伸手，用拇指轻轻为她拭去，触到她嘴角柔软的弧度。她垂下眼睛时，睫毛在颧骨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像两片小小的羽毛。
我们端着摆满美食的餐盘回到靠窗的位置。夕阳透过落地窗洒进来，为她侧脸镀上一层金边。餐盘里有她最爱的炙烧比目鱼缘侧，有淋了柚子醋的章鱼足，还有点缀着鱼子酱的茶碗蒸。看着她满足地眯起眼睛，我突然觉得，能这样细致入微地了解一个人的喜好，或许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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