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值得

窗棂漏进的星光里，尘埃在她苍白的指尖游弋。

她裹着带有他气味的粉毛大衣，膝头摊着块素布，散落的八音盒碎片像被打翻的星子，棱镜折射出的光斑在墙上晃悠，忽明忽暗，像她破碎的苦痛的时光

碎片边缘割破了指尖，血珠滴在布上，像朵突然绽开的红梅。

她却像没察觉，睫毛低垂着，盯着齿轮上摔的错位的齿牙，试图把它们嵌回原位。齿轮总不听话，刚对上的卡槽又滑开，金属摩擦的轻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像首跑调的哀歌。

多弗推门而入时见到了这个令他心碎的场景

光慢慢爬到她手腕上，照见白嫩的掌心还残留着咳出的黑血。

她忽然轻轻咳嗽起来，咳得身子发颤，却死死按住膝头的碎片，生怕它们再跑远。

或许她想拼的不只是八音盒，是那个没有循回前无忧大笑的自己，是那个没有被熊熊烈火烧掉的斟满阳光的日子

“布莱斯特，别折磨自己了”

风从半开的窗钻进来，卷起片碎瓷，她伸手去捞，指尖却在半空顿住，眼眶慢慢红了。

“你给我的，坏掉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在布莱斯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转身投入了另一个事业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娇生惯养的猫猫在如何床上疼的打滚，最后只能靠摔小物件来泄愤。

可是她又心疼，这是他给她的，她一个也不舍得破坏，只能固执的将碎片捡来拼凑，似乎能将时光倒回到还没有经历循回的快乐日子

真相是残酷的，所以他一直不敢告诉她。

他原以为她恐惧循回是因为怕疼，怕离开他，可是他忘了布莱斯特被布悠媞族的所有人用真心浇灌过，她把他们的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她睫毛上还挂着泪，却早没了颤动的力气。瞳孔里的光碎成星子，明明灭灭，像被踩过的烛火。嘴唇翕动着，没发出半点声音，只有唇角那道深深的纹路，刻着没说完的话。

他看见她无意识的用指甲抓挠自己细弱的腕，白净的皮肤隐隐透出红，像雪地上初绽的梅

一夜之间失去了自己的全部，她痛的要死掉了

“布莱斯特！”

他几乎是嚎出来的，他真的太害怕再一次失去她了，牙缝间挤出发颤的慌

他只能轻手轻脚的走近她，用抚摸一片白云的力气覆上她冰凉的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我在的，你从不是孤单一人”

“没事了，没事了…”他轻轻的喃喃，不知是说给布莱斯特还是说给他自己

悬了整夜的心，在听到那句“没事了”时，突然就空了。像攥了太久的拳头终于松开，指节泛着麻木的疼，却有种说不出的轻。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那片荆棘她已经趟过去了，现在一切都变好了，她正处在一个无比安全的怀抱里，他永远是她可以依靠的港湾

“嗯…我们出去吧，房间里好闷…”

晚风轻轻拂过她的时候，她才感到自己真切的活着。涉过了所有的苦难，和她喜欢的人一起真切的活着。

她的世界里只剩他了

眼泪没预兆地涌上来，不是难过，是松快。

那些绷到发颤的神经，那些咬着牙没敢掉的泪，此刻都化作温热的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原来悬在半空的不止心，还有整个人——现在终于踩着了实地，连呼吸都带着点哽咽的甜。

多弗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

“你哭泣的样子真漂亮”

不知是什么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她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好陌生，五官歪歪斜斜扭曲在一起，组成的那个带给她一切痛苦的天龙人的样子。

“你说什么…你也在骗我吗”

忽然她笑了，那笑意却爬不到眼底，只在嘴角裂出个荒凉的弧度，像摔碎的瓷瓶，裂痕里淌着化不开的冷。

天是灰的，风是冷的，喉咙像堵着棉花，喊不出声。脚下是无底的泥潭，越挣扎陷得越深。

零零星星的记忆碎片堆积在脑海里，成了一堵她跨不过的墙，像是无数片秋叶纷纷洒下，他无数次眼里压下的欲色砰的在脑中炸开，她竟然分不清，他对他究竟是喜欢，还是对玩物的欣赏。

把她当作一只雀儿囚禁在船上吗？

美丽的皮囊使他她要分不清那些接近他的人究竟是被他的灵魂吸引，还是贪图她美色的刻意接近——正如十八岁时带给她绝望的天龙人

“别碰我！！”

她几乎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挣脱，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血珠渗出来也浑然不觉。

双腿像灌了铅，每迈一步都像在扯着筋肉往后拖，喉咙里涌上腥甜，却死死咬着牙不肯松口。

“为什么，我分不清了……”

“我做不到了”

“你不要爱我，我配不上”

“恨我吧，厌恶我吧”

“我不值得，我不值得”

意识在模糊边缘反复拉扯，想逃离的念头在脑子里撞得生疼。汗水浸透了衣领，黏在背上像层冰，可那股劲还在骨头烧，她只能一面摇头一面后退

“砰——”

从他怀中顺出的手枪，又一次如同他杀死父亲和弟弟一般的枪响，杀死了他的爱人

所有光都灭了，连最后一点星火也被掐灭。想抓点什么，伸手只有空茫。

呼吸越来越沉，像溺水者抓不住浮木，眼睁睁看着自己往下坠，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世界静得只剩心跳，一下，一下，敲着坟墓的门。

周围的海水不像是水，反倒像刺骨的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