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斯特是被光烫醒的。
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淌过她搭在床沿的指尖,金发被晒得发暖,发尾卷成俏皮的弧度。
她眨了眨眼,绿宝石般的眸子里还沾着梦的碎片——那片漫无边际的白玫瑰海,还有站在花海中央的神祇。
美神阿芙洛狄忒的出现,比所有赞美诗里的描述都要灼人。
她赤足踩在花瓣上,每走一步,脚下就绽开新的玫瑰。鎏金的卷发垂落肩头,被背后的光晕染成透明的橘红,羽翼般的睫毛垂着,投下的阴影比最柔的天鹅绒还要软。
她手里托着一枚红果,果皮亮得像浸过血,蒂部还凝着一滴颤巍巍的露水。
“拿着。”美神的声音像浸在蜜里的风,“与心悦之人分食,便会坠入爱河,永不分离。”
布莱斯特当时叼着根草茎似的玩意儿——后来她想不起那到底是什么,只记得自己盯着那红果的眼神,像盯着市集上刚出炉的蜂蜜馅饼。
她那时才十五岁,金发刚及肩,绿眼睛里总盛着点没由来的狡黠,连弯腰行礼时,裙角都故意扫过美神脚边的玫瑰,惊得花瓣簌簌落了几片。
“分食?”
她歪头,指尖戳了戳红果的表皮,温热的,像有心跳
“这果子看起来就够我一个人啃的,分了多不过瘾。”
美神似乎愣了愣,羽翼般的睫毛扇了扇,眸中漾开一点笑意,像涟漪漫过平静的海面。
“你不怕错过缘分?”
“缘分哪有果子甜。”
布莱斯特说着,突然踮脚抢过那红果,转身就跑。裙摆扫过花海,惊起一片光的碎屑,她甚至没回头看美神的表情,只觉得那果子的香气顺着鼻尖往里钻,甜得人舌尖发麻。
跑到花海边缘时,她蹲下身,三两口就把红果啃得干干净净。
果皮微涩,果肉却甜得像浸了蜜,顺着喉咙滑下去时,像吞了团小小的火焰。
她咂咂嘴,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汁水,心里想:
什么爱不爱的,哪有独吞一个果子来得痛快。
再睁眼时,晨曦正透过雕花窗棂,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布莱斯特打了个哈欠,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毯上,绿眸里的狡黠又活过来了。
她记得梦里的红果,却没放在心上,只当是馋嘴太久做的荒唐梦,拿起叉子,床边是早就被佣人切好的苹果蛋糕
她没看见,自己枕头上沾着一点极淡的红晕,像被碾碎的果渣,在阳光下慢慢褪去。
而在世界另一头,少年正从混沌中睁开眼。
多弗朗明哥坐在床沿,指尖悬在半空,瞳孔里还残留着梦境的残影。
他比布莱斯特醒得早,或者说,他根本没真正睡着。
梦里的场景与布莱斯特所见别无二致——白玫瑰海,鎏金神祇,还有那枚红得刺眼的果子。
但他看见的更多。
他看见布莱斯特抢过果子时,发尾扫过美神的羽翼,看见她蹲在花海边缘,像只贪吃的猫,三两口就把果子啃得只剩一点蒂部的残渣。
她擦嘴时,一片极小的果肉粘在唇角,被她用袖子胡乱蹭掉,落在玫瑰花瓣上,像一滴凝固的血。
然后她跑了,裙摆扬起的弧度像只仓促飞走的鸟。
美神早已消失,只剩那片沾着果肉的花瓣留在原地。
少年缓步走过去,阳光透过他的发梢,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他弯下腰,指尖轻轻捏住那片花瓣。
果肉的甜香还没散尽,混着玫瑰的气息,钻进鼻腔时,竟让他喉咙发紧。
那是布莱斯特留下的。
他认得她,从很小的时候就认得。
那个总像小太阳一样扎眼的女孩,金发绿眸,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会趁他不注意,把从家里偷来的面包塞进他手里,也会在他落魄被别的孩子欺负时,举着石头冲上去,嘴里嚷嚷着
“他是我的人,你们不准碰”
可他从来没告诉过她,他看她的眼神,从来不止是“朋友”那么简单。
就像他此刻,指尖捏着那点几乎看不见的果肉残渣,指腹摩挲着花瓣上的湿痕,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黏腻。
她总是这样,什么都想独吞。
糖果,蛋糕,还有……美神送来的果子。
他把那片花瓣小心翼翼地捏起来,凑近鼻尖闻了闻。甜腻的香气里,似乎还沾着她袖口的皂角味。
少年转身,走到窗边,从抽屉里翻出个小小的锡盒——那是他用来装秘密的盒子。
里面有她掉的金发,有她给的带有阳光和无忧花香味的手帕,还有他偷偷画的、她举着石头龇牙咧嘴的样子。
他将花瓣放进锡盒,盖紧盖子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锁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窗外的阳光已经很烈了,多弗朗明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梦里的甜香。
他想起布莱斯特啃果子时的样子,绿眸亮晶晶的,像藏着两颗调皮的星,忽然觉得喉咙里那点发紧的感觉,变成了某种更隐秘的痒。
她独吞了果子,像只不懂规矩的小兽。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捏了捏口袋里的蜂蜜糖——很久之前就想给她的,现在却不想给了,也见不到她了。
少年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金发,太阳镜遮住眼睛,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像藏着毒蛇的沼泽。
他想起美神的话:
与心悦之人分食,便会坠入爱河。
布莱斯特大概不懂这话的意思,她只想着独吞果子。
但没关系。
他捡起了她剩下的残渣。
那点果肉的甜,混着玫瑰的香,已经钻进了他的骨血里。
就像他看着她时,心里那点阴湿的、疯长的念头
——她是他的,从很小的时候就是。
她可以不懂,可以胡闹,可以像现在这样,阳光灿烂地跑来跑去,以为自己什么都占了上风。
但他会等。
等她哪天回头,发现自己早已被藤蔓缠得密不透风。
等她终于明白,那枚被她独吞的红果,早已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将她和他的命运,用最甜腻也最阴鸷的方式,缠在了一起。
多弗朗明哥对着镜子,缓缓勾起唇角。
口袋里的蜂蜜糖硌着掌心,甜得发腻,像极了梦里那枚红果的滋味。
他想,等未来再见到布莱斯特,她大概会跳起来抢糖,绿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炸毛的猫。
真好。
他喜欢看她这副样子。
喜欢到……想把她永远留在身边,像收藏那片花瓣一样,藏进只有他能看见的地方。
阳光穿过窗玻璃,落在锡盒上,折射出一点细碎的光。盒子里,那片沾着果肉残渣的玫瑰花瓣,正安静地躺着,像一个被埋下的、甜腻又危险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