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雷斯罗萨的天空被硝烟染成混沌的橘红,断裂的石垣间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与濒死的嘶吼。
宫殿深处的房间里,布莱斯特坐在轮椅上,苍白的手指紧紧攥着扶手,指节泛出与她脸色相近的青白。
窗外是堂吉诃德家族干部们接二连三倒下的身影,那些曾对她展露过扭曲关怀的面孔,此刻都浸在血泊里,彻底失去了声息。
一年了,自从腿骨被明哥亲手敲断,她便成了这座华丽囚笼里最特殊的藏品。
干部们会按时送来温热的食物,会替她擦拭轮椅的轱辘,会在偶尔来探视时,用更温柔的语气同她说话。
这份裹着蜜糖的禁锢,像藤蔓般缠进她的骨血,让她在目睹崩塌时,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带着玻璃碴般的疼。
“哐当——”
轮椅倾倒的脆响在空旷的殿堂里回荡,像根断弦崩裂的余音。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丝绸裙摆被揉出凌乱的褶皱,露出的脚踝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膝盖旧伤传来熟悉的麻意,可比起这个,那些争先恐后涌入脑海的画面更让她窒息。
沉重的锁链,染血的地板,还有多弗朗明哥递来药杯时,那抹永远挂在唇角的、毒蛇般的笑意。
“夫人?”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穿透混乱,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她费力地抬起头,看见罗单膝跪在面前,眸子里翻涌着惊痛与怒火,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他的眼神太烫,烫得她下意识想往后缩,却忘了自己此刻连支撑身体的力气都没有。
“罗啊,你终于来救我了。”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唇边扬起的弧度温柔得像一捧易碎的月光,可那笑意没抵达眼底,空得能盛下整个寒冬。
这是她被困在这座金丝笼里,无数次在药物作用下模糊入睡前,反复描摹过的场景。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手臂穿过膝弯时,动作轻得像在托着易碎的琉璃。
她太轻了,轻得让罗的心狠狠揪紧——这不是少女该有的轻盈,是被药物抽走了所有生气的、近乎透明的虚浮。
“你受苦了。”
三个字落在耳边,像温水漫过干涸的河床,她怔怔地望着他眼下的青黑,忽然觉得眼眶发烫。
身体比意识更快做出反应,纤细的手臂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环住他的脖颈,力道带着种近乎卑微的依赖,指尖甚至下意识地攥紧了他背后的衣料。
这是多弗朗明哥定下的规矩,无论何时抱起她,都必须这样做——仿佛以此宣告她的归属。
罗的身体骤然一僵,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手臂的颤抖,那不是紧张,是深入骨髓的、被驯化后的本能,喉间涌上浓烈的涩意。
他轻轻掰开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不必这样,你不用做任何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像他一样。”
“没……”
她的嘴唇哆嗦着,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我…是我喜欢…这样…没人强迫我……”
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连自己都骗不过的慌乱。
药物控制和精神驯养早已刻入骨髓,她像株被强行扭曲的藤蔓,早已分不清哪些是被迫弯折的弧度,哪些是麻木到以为本该如此的生长。
罗不再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稳些,转身走向宫殿外的喧嚣。
阳光从拱门涌进来,在他肩头投下明亮的轮廓,也照亮了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
那是种病态的、易碎的美,像教堂彩绘玻璃上的圣像,带着被亵渎过的破碎感,让人不敢直视,又移不开眼。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却在看到前方一群熟悉的身影时,彻底怔住了。
路飞最先看到他们,草帽下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刚要喊出那个熟悉的名字,却在看清罗怀里女孩的模样时,把话咽了回去。
那是曾经在桑尼号上爬桅杆比谁快、抢乔巴棉花糖吃、会叉着腰喊“路飞船长最厉害”的女孩吗?
眼前的她穿着华丽却沉重的长裙,金发柔顺地披在肩头,眼神怯生生的,像只被暴雨淋湿的幼鸟,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是会用稚嫩的嗓音喊着“我们是家人啊”的叁芙拉沃吗?
“罗,他们是谁?”
她怯怯地往罗怀里缩了缩,声音里带着对陌生人的警惕。
一句话落地,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索隆握着刀的手紧了又松。他望着她苍白的侧脸,想起梦里那个印在额头的、带着果木香的吻。
此刻她近在咫尺,却又远得像隔着两年来不及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他终究只是抿紧唇,将所有翻涌的心疼与惋惜,都藏进刀柄的纹路里。
路飞挠了挠头,刚才还沸腾的热血忽然就冷了半截。
他想说“我们是家人啊”,让她曾经说的那样。
想拉着她跳上桑尼号,可看到她往罗怀里缩得更紧的动作,那句“我是你的船长啊”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
曾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少女,被时光永远定格在了十八岁的模样。
金发依旧,绿眸仍在,可那些鲜活的棱角、飞扬的笑意、哪怕是闯祸时的狡黠,都被打磨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副被精心驯养过的温顺,像尊被供奉在牢笼里的、易碎的神像。
罗低头看了看怀里颤抖的女孩,又抬眼望向伙伴们泛红的眼眶,喉结滚动着,最终只是轻声说:
“是……很重要的人。”
风穿过宫殿的拱门,掀起她散落的发丝。一滴泪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砸在罗的手背上,温热的。
分不清是为逝去的过往,还是为这迟来的重逢。
她怔怔地抬手摸了摸脸颊,眼里满是困惑。
为什么会哭呢?
明明不认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