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日记（2）

十七岁

早上六点，光还很浅，我就醒了。

窗帘没拉严，漏进来的光斑落在手背上，暖洋洋的。

多弗比我起得早，洗漱完出来时，我正坐在床边晃脚，他走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指尖带着刚冲过咖啡的热气。

他知道我不喜欢咖啡味，却总爱用这点温度逗我。

早上七点，早餐是砂糖端来的，她捧着草莓蛋糕，眼睛亮闪闪地说：

“夫人，今天的吐司加了蜂蜜”。

真是可爱的孩子。

上午八点，我窝在他办公室的沙发里，看他处理文件。

阳光从百叶窗里漏进来，在他的纸上画成一道一道的，他偶尔会停下笔，把我捞进怀里，让我看他写的字。

我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条款，却喜欢闻他身上淡淡的墨水味，像晒过太阳的旧书。

上午十点，捉弄古拉迪乌斯，他像个炸毛的小刺猬，好玩。

下午一点，午餐过了，我躺在树下晒太阳，感觉自己好像要融化了，如果没有一只无聊的火烈鸟总是想偷偷地捏我的脸就更好了。

下午三点，花园里全是落花，我蹲在无忧花丛旁边捡花瓣，砂糖跑过来找我，手里拿着她的糖果人偶，说是给我的“保镖”。

下午四点，我们坐在草坪上，她教我用花瓣编花环，我编得歪歪扭扭，多弗竟然说丑。

哼，决定和多弗冷战二十分钟！

算了，看在苹果派的面子上，原谅他了。

虽然火烈鸟是混蛋，但是，要幸福啊。

我在说什么呢，一定会幸福的。

一定。

哦哦哦！差点忘了给我的小树浇水！

傍晚七点，夕日欲颓，晚餐时干部们都在，我故意把多弗的红酒换成了葡萄果汁，他喝了一口才发现，挑眉看我的时候眼里全是笑意。

没人说我胡闹，我靠在多弗肩上，偷偷笑。

晚上九点，我刚刚洗完澡，多弗坐在床边看书，我裹着毯子蹭过去，把脚伸进他的被子里，冰凉的脚贴在他的腿上，他抖了一下，却没把我推开，反而把我搂得更紧。

我趴在他怀里，听他读书里的故事，其实没听进去多少，只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海浪拍在沙滩上，让人安心。

他读累了，就低头吻我的额头，说着：

“布莱斯特，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

我点头，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闻着他身上的味道，觉得自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

十八岁

早上六点，依旧睡不着，被噩梦惊醒。

梦里是亡国的火，堂吉诃德的狞笑，还有哥哥倒在地上的样子，冷汗把睡衣都浸湿了。

门被推开，是家族的人端着药进来，白色的药片躺在手心。药片卡在喉咙里，温水灌进来，我盯着天花板，数上面的裂纹。

他们说这药能让我平静，可我只觉得喉咙发紧。

早上七点，早餐是冷的，放在床头，我没动。

后来堂吉诃德进来，把我抱起来，强迫我靠在他怀里，用勺子喂我喝粥。

粥的温度刚好，可我尝不出味道，只觉得他的手臂勒得我喘不过气。

上午八点，他去处理事务，我被古拉迪乌斯推到露台晒太阳。他说：

“夫人，您笑笑吧，别惹少主生气了。”

阳光很刺眼，我缩在轮椅里，闭上眼，不敢看远处的海。那片海曾是我跳下去的地方，现在却像要把我吞进去。

上午十点，迷迷糊糊又睡着了，果然只有在梦里才会有片刻安宁，我才感觉到，我还是我自己。

下午一点，又被人推到花园里，还是那片无忧花丛，只是花瓣落了一地，我坐在原来的位置，数地上的落花。

一片、两片……

数到一百的时候，手指被干枯的花刺扎破了，血珠渗出来，我没觉得疼。

下午三点，砂糖过来了，她还是老样子，手里拿着糖果人偶，却不敢靠近我，只站在几步外小声叫“妈妈”。

我抬头看她，想说“我不是妈妈”，可喉咙像被堵住，只能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她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呢？

哦，我没有孩子。

可是印象里那个十三岁的少年，又是谁？

她把糖果放在我手里，轻轻抱着我，糖果在掌心化了，黏糊糊的，像眼泪。

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傍晚七点，晚餐是在房间里吃的。

堂吉诃德喂我，我像个木偶一样张嘴。

他问我“今天开心吗”，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以前的笑意，只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占有欲。

我没说话，他又问了一遍，声音沉了点，我才点头，说“开心”。

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难受。

晚上九点，我坐在床边发呆。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明明是熟悉的轮廓，我却觉得陌生。

他走过来，把我按在怀里，我想推开他，可腿还没好，一用力就疼得发抖。

他吻我，吻得很重，我闭着眼，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在我耳边说“说啊，布莱斯特，说你爱我”，热气喷在耳边，我却觉得冷。

我撇过头，不去看他，却听见自己说“我爱你”。

好恶心啊。

他好像满意了，抱着我躺下，我的背贴着他的胸口，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可那心跳不再让我安心，只让我觉得窒息。

我觉得自己像是一朵烂掉的花。

迎合，缠绵，丑陋，恶心。

我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我想起十七岁的晚上，他也是这样抱着我，可那时候我是笑着的，现在却只想哭。

我试着说服自己，我很幸福。

我真的幸福吗？

我不知道了。

我只知道，我好像再也找不回那个在花园里捡花瓣、觉得阳光很暖的布悠媞了。

现在的我，像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连飞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我是布悠媞·布莱斯特啊，是王族的王女，哪怕粉身碎骨，也该是自由的。

为什么，我连说“不”的勇气都没有了呢？

谁能来救救我呢？

没有人来救我。

没有人听我说话。

没有人……连我自己，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