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糖与黑咖啡

城市的霓虹在冬夜湿漉漉的街道上晕染开，像打翻的调色盘。奈布推开那扇熟悉的、挂着铜铃的木门，咖啡的醇厚香气混合着暖意扑面而来，瞬间将他刚从寒风中带回的冷硬外壳融化了。

靠窗的卡座里，杰克已经在了。他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只朴素的骨瓷杯，杯中盛着深邃、几近纯黑的手冲咖啡，袅袅白雾朦胧了他那张过分俊美的脸，只剩下一个优雅沉静的轮廓。与咖啡一同散发出来的，是他身上那种特有的、冷冽又慵懒的气场——像午夜森林覆盖着薄雪的松针。他总是能在最嘈杂的地方圈出一方令人屏息的静谧。

“处理完了？”杰克抬眼，深潭般的黑眸精准地捕捉到他，唇角自然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像月牙掠过深湖水面。

“嗯，几只不长眼的小老鼠。”奈布脱下带着寒气的冲锋衣外套，里面是紧身的黑色工装背心，勾勒出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肩背线条。他毫不客气地坐到杰克对面，带起的微风吹动了桌面上几页散落的乐谱。杰克手边摊着一本书，几缕碎发垂落额前，像个气质沉郁的艺术家，而非手上沾染着暗夜血腥的顶级掠食者。强烈的反差，正是他们之间吸引力的粘合剂。

奈布的目光扫过杰克面前的深棕色咖啡，眉头立刻嫌弃地皱起：“啧，又喝这种苦药水。”

杰克轻笑一声，声音低沉如大提琴的共鸣：“这叫品味，我亲爱的奈布。”他慢条斯理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喉结滚动出一个优雅的弧度，“你的那份，”他指了指吧台方向，“超大杯双倍糖浆棉花糖熔岩巧克力，加鲜奶油和彩色糖豆，已经在做。”

奈布脸上一热，带着些粗鲁地拍开杰克伸过来想碰他脸的手：“少废话！”那杯东西甜得发腻，每次都被杰克当作“幼童饮品”嘲笑，但他就是嗜甜如命。冰冷锋利的刀刃与指尖粘腻的糖霜，就是他奈布·萨贝达矛盾又和谐的日常。

服务生端来了那杯堪称“热量炸弹”的热饮。杰克看着奈布像只大型猫科动物，眯着眼满足地吸溜顶端那厚厚的奶油泡，嘴唇上沾了一圈奶白色，喉间溢出舒服的呼噜声。这种纯粹的、孩子气的愉悦，带着一种惊人的生命力，与他执行任务时狠辣利落的模样判若两人。杰克眸色深了几分，心底某处被一种温热的柔软击中。

“喂，看什么看！”奈布察觉到他专注的视线，有点不自在地瞪他，嘴角还有没舔干净的奶油。

“看你…像个偷吃奶油的小花猫。”杰克的笑意更深了，修长的食指自然地伸过去，抹掉他唇边那点白色的痕迹。指尖的触感温热，带着巧克力的甜香和皮肤的柔软。杰克没有收回手，而是将那点奶油极其自然地、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蛊惑，放进了自己嘴里品尝。目光锁着奈布骤然睁大的眼睛，和迅速漫上耳根的绯红。

奈布的心脏像是被细小的电流击中，猛地缩了一下，又在下一秒擂鼓般狂跳起来。他总是无法习惯杰克这种不动声色间就能掀翻他防线的撩拨。他恼火地哼了一声，低头猛吸一大口热巧克力，试图压下脸上的热度，那又甜又热的液体直冲喉管，让他忍不住呛咳起来。

杰克适时地递过一张纸巾，手掌轻轻拍抚他绷紧的脊背，动作熟稔而自然。隔着薄薄的背心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微隆的肌肉纹理和温热的体温。两人之间流动的空气，从方才的针锋相对，瞬间转换成了无声的默契暖流，咖啡的苦香与巧克力的甜腻氤氲缠绕，不分彼此。

就在奈布的咳嗽渐渐平息时，他忽然“嘶”地抽了口冷气，下意识地用没拿杯子的手按了一下肋下。

杰克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拍抚的手立刻停下，所有慵懒轻松的神情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冷静到极致的锐利。“受伤了？”他的声音沉静，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压迫感。

“擦破点皮，小伤。”奈布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调整了下姿势掩饰不适。

但杰克已经伸出手，动作轻柔却异常坚定地掀开了奈布背心的下摆。灯光下，白皙紧实的腰侧皮肤上，一道寸许长的划伤清晰可见，边缘微微红肿，渗着细微的血丝。伤口不大，但在杰克眼中，刺眼得如同最完美的艺术品上被恶意划出的刻痕。

杰克周身的气息冷了下来，那双漂亮的黑眸里闪过一丝阴鸷的寒光，但很快被更深的疼惜覆盖。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做工考究的黑色皮夹克口袋里，竟然掏出了独立包装的酒精棉片和小号防水创可贴——动作熟练得如同排练过无数次。

“别动。”他的命令简短。奈布撇撇嘴，却也当真没再乱动。

杰克微微俯身，凑得很近，专注地用棉片轻轻擦拭伤口周围。消毒酒精带来的凉意和刺痛让奈布肌肉绷紧。杰克察觉到，手上的动作放得更轻，对着伤口微小的边缘轻缓地吹气——温热的气流拂过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和异样的舒适。他垂下的眼睫纤长浓密，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那神情近乎虔诚。

奈布愣愣地看着他，连呼吸都放轻了。杰克的发丝垂落，几乎要擦到他的下颌。一种酸胀而滚烫的情绪涌上奈布的喉咙口，让他喉咙发紧。从来只有他给别人处理伤口，粗糙而迅速，疼痛是完成任务必须支付的代价。从未有人这样……这样珍而重之地，把一道微不足道的血痕，当作稀世的珍宝来小心呵护。

这种熨帖到骨子里的温柔，比利刃和搏杀带来的肾上腺素更让他心慌意乱，却……无法抗拒。伤口处的刺痛仿佛真的被那轻柔的气息吹散了，只剩下一种暖洋洋的麻痹感蔓延开来。

“好了。”杰克小心地贴上边缘圆润的卡通创可贴（显然是他特意为他挑选的款式），直起身，动作优雅地处理掉用过的棉片。他抬眼，看到奈布略显怔忪、泛着可疑红晕的脸，眼底的那点寒意彻底消融，重新盈满笑意，甚至带着一丝胜利般的狡黠：“以后小心点。我的奈布，每一寸都金贵。”

“谁…谁金贵了！”奈布猛地回过神，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拔高，红着脸狼狈地把背心拉下来盖住那个卡通创可贴，拿起杯子掩饰性地喝了一大口，却忘了温度，再次把自己烫得龇牙咧嘴。

杰克这次没有笑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人鲜活生动的样子，暴躁中带着不易察觉的依赖。窗外城市的灯火，在玻璃上流淌成光河，映着他们俩的倒影，如同两个偶然搁浅在尘世里的异类，在彼此交织的呼吸里，找到了对抗整个冷硬世界的温暖支点。

杰克端起他那杯早已冷却的黑咖啡，浅啜一口。极致的苦涩里，似乎奇异地渗入了一丝来自对面的、固执的甜味。像冰冷坚硬的冻土之下，悄然涌动的温泉水。他放下杯子，杯底残留的深棕色液体里，竟有几粒未被完全溶解的砂糖晶体，闪烁着微小的、固执的光芒。

“下次行动，”杰克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占有欲和不容置疑的纵容，“带上我。我看着你。”

这次奈布没有立刻反驳。他放下那杯甜得发齁的巧克力，隔着小小的木桌，目光穿透咖啡馆昏黄的灯光与漂浮的咖啡香气，撞进杰克深邃的眼底。他看见那深潭里倒映的自己，清晰而明亮。

半晌，一声几不可闻的、如同叹息的回应落入咖啡的香气里：

“哼…随便你。”

窗外寒风依旧，窗内暖意如春。桌面上，苦到极致深沉的黑咖啡，与甜到张扬放肆的热巧克力，杯壁相触，温度，无声传递。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