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下了两三场细雨后的邢州市已经渐生寒意,街道两旁的乔木依旧浓绿,初霁的露珠粘在革质叶上,像是不慎打翻的墨绿色颜料,此刻正在顺着树叶淌下来。
确实是淌下来了,滴了时桐一身的露水。
骑了个共享单车的时桐本来好好地在非机动车道上开着,忽的窜出一只小猫,时桐慌乱地猛打方向盘,没有撞到小猫,但是共享单车撞到了路边的榕树。
时桐一面在心中暗暗吐槽花坛设计得低矮,一面扶着共享单车,把车推到边上仔细打量起来。
亮黄色的车色很是骚气。
没坏,时桐松了口气,掸了掸肩上的露水,长腿跨过车身,又重新开始骑着共享单车向单位赶。
今天是他调到新单位的第一天,作为一个苦逼的上班族,虽然在家里拥有至高无上的身份——有编制的那小子,但实际上在单位还是当牛做马的份儿。
时桐原本是在邻市某县文物局工作,也不知道是走什么大运了,今年春末,单位引荐他调到了邢州市文物局。在市里上班和在县里上班总归是不一样的,时桐哼着小曲儿,耳边是高德地图里林志玲姐姐的柔声细语,心里早把撞树这件小事抛诸脑后了。
“滴嗒。打卡成功。”七点四十五分,没迟到。
时桐抽出工作证,长长地舒了口气。
“嗯?来了?你这肩怎么是湿的?”架着一副银灰色扁框眼镜的女人从茶水间端着咖啡出来,视线落在时桐身上时不自觉带了两分讶异。“我刚来的时候不是没下雨吗?”
时桐苦笑,“我刚刚开车撞树上了,露水全滴我身上了。”
女人挑了一边眉毛,“我知道你,跟我去报到吧,正好我们小组要外派任务。”语毕,女人一转身子,抿着咖啡往楼梯间走。
时桐忙不迭跟上,三两步跟上来后,又亦步亦趋地走在女人背后。
“哎,”女人突然停住了脚步,时桐差点撞了上去,幸好及时刹住了车,不然第一天就得在领导面前再次出糗。
“忘了自我介绍了,”女人的脸侧过来对着时桐,露出一丝笑意,“我叫钟紫玉,文物特派 A 组组长。”
“组长好,我是时桐,时间的时,梧桐的桐。”
钟紫玉微微点头,推门进了办公室,“进来吧。”
二楼的这间办公室约莫有十五平,最次也是处级干部的办公室,真皮老板椅上的中年男人正在低头写着材料,时桐先一步扫到了桌上合金制的铭牌,胡鸿。
“胡老,前段时间招的新干事来了。”
熟悉工作流程并完成工作交接后,时桐看着手表上明晃晃的十点二十,交指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眯着眼准备偷摸打一会儿瞌睡的时桐单手托腮支着桌面,木质桌面却猝不及防被人敲响,指节在桌面上发出的响声很是清脆,吓得时桐一个激灵,立即清醒过来。
“别打瞌睡了,走,我开了条子的,市博物馆那边出了小樽,上边让我们组去,也正好带你熟悉工作。”钟紫玉的声音极富穿透力,听得时桐像是梦回高中数学课堂。
时桐原来在县文物局工作时,每天的工作内容十分简单,无非就是整理资料接待接待领导,基本上不会遇到真正的文物修复,来邢州市文物局的第一天就有真家伙要修复,时桐对此还是有些期待的。
“哇,你就是新来的时桐吗?”钟紫玉的肩头冒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啊呀!我是叶朝朝,朝朝暮暮的朝朝噢。”穿着浅红色裙子的少女伸出葱白纤细的手。
“你好,我是时桐。”时桐尴尬地和她握了握手,老实说,他不太喜欢这种过于正式的流程,他其实有点排斥和别人有肢体接触。
时桐站起身,用指节刮了刮自己的鼻尖,“我们现在走吗?”
眼前的少女看样子十六七岁,时桐有在怀疑她是否成年,以及单位聘请童工的可能性。却看少女勾起嘴角,晃了晃左手一直拎着的箱子,“当然啦!修补材料博物馆那边有的,工具在这里,我这里有一份,紫玉姐那里也有一份。”
时桐点头,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于是把目光投向了钟紫玉身上。
“我这里的工具手套什么的是齐的,带了你的份的,走吧。”
车应该是钟紫玉自己的,是一辆六座的suv,内部空间很宽敞。
一直到时桐坐到了副驾驶上,他才开口:“只有我们三个人吗?”
钟紫玉插了钥匙点火,“还有俩货飞珠阳去了,过段时间才回来。”
珠阳市?那还挺远的。珠阳市?那还挺远的。
时桐一个人喃喃,眼底淡淡的。
爷爷奶奶过去就住在珠阳,想来也有好些年没去爷爷奶奶墓前看过他们了。
窗外的景色变换得很快,钟紫玉开车还挺野,时桐坐车上一直强忍着恶心不吐,后座的叶朝朝却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脸上甚至带了些许激动。
脱敏了吧,这是。
停车后,时桐拉开车门,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车外的新鲜空气,车开的急,路又不直,车上还是极其浓郁是烟草和玫瑰香水气味,浓的刺鼻。
见钟紫玉也下了车,时桐立即收敛了模样,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毕竟第一天,要给领导留下好印象。
“别演了,我看见了。”钟紫玉白他一眼,迈着长腿径直绕过他,向博物馆大门去。
“里边那个才是你领导,你对着我演没用。”钟紫玉显然是看穿了时桐的那点鬼心思,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
里面那位?难不成是局长?时桐合上车门,也跟着进了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