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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袖口为牢

日光穿透层叠的叶隙,在盘根错节的古老榕树下洒下跳跃的金斑。顾承屿滑坐在粗粝冰凉的树根之间,头颅微微歪斜,额角那片撞击留下的红痕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浓密的睫羽覆盖着下眼睑,唇色灰白,如同海滩上被冲刷殆尽了所有色彩的贝壳。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近消失,仿佛整个生命的气息都被吸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只剩下空荡的躯壳。

“顾承屿?” 苏晚的声音带着破碎的颤音,细微得如同蚊蚋。方才被他铁钳般箍住的手腕还在隐隐作痛,深红的指痕清晰可辨,但此刻,所有的痛感都化作了蚀骨的恐惧。她不敢碰他,指尖在离他手臂皮肤一寸的地方僵硬地颤抖着。海风拂过林梢,叶子簌簌轻响,鸟鸣依旧悠远,但这方树根下的寂静,却压得她喘不过气。

“顾承屿……” 她又唤了一声,这一次,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过冰冷的脸颊,砸落在树根旁堆积的枯叶上,洇开深色的湿痕。她仿佛回到了他们初遇时的那个暴风雨夜,在海滩上拖动那具沉重躯体的绝望和无助。

时间在凝滞的空气中缓缓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苏晚的心跳鼓噪着绝望的鼓点,她甚至开始怀疑起那微弱的呼吸起伏是否只是自己的幻觉。

终于!

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深海气泡破裂的呻吟,从他紧抿的唇缝间溢了出来。那灰白的嘴唇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仿佛沉睡的灵魂在沉重的淤泥下艰难喘息。

苏晚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

浓密的长睫颤了颤,如同破茧的蝶翼初试振翅。随后,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条细微的缝隙。眼睑之下的瞳孔黝黑,却全然失焦,仿佛蒙着一层隔世的浓雾。这短暂的视线没有任何落点,空洞地悬浮在面前的空气里。

“嗯……”又一声稍长一些的闷哼,带着沉重的鼻音和一种刚刚脱离巨大梦魇的浑浊滞涩。那对失焦的眸子终于开始缓慢地转动,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偏移。从树根上深刻的纹路,到地面堆积的落叶,最终,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那束迷茫、脆弱、又带着一丝不期然的孩子般惶惑的目光,终于触及了苏晚满是泪痕的脸。

那目光像被滚烫的温度灼伤了一下,微微缩瑟。紧抿的嘴唇又尝试着动了动,似乎在竭力辨识眼前人的身份。

“晚……” 一个模糊的音节逸出,破碎得不成调。仿佛“苏晚”这两个字是此刻最陌生的存在,需要耗费巨大的心神去拼凑、去确认。

“我在。”苏晚立刻回应,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柔软。她再也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比的珍视和克制,轻轻覆上他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背上。没有试图分开或安抚,只是试图用自己温热的触碰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和存在。

他冰凉粗糙的手背在她的指尖下几不可察地轻微一震。

“听……见……” 他断续地吐出两个字,试图描述那将他灵魂都劈裂开的恐怖声响,眼神里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后怕,掺杂着刚刚苏醒的懵懂,仿佛对周遭的一切还处于难以置信的迟钝和迷惑之中。

“打雷了。”苏晚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试图用最平凡不过的词语解释那超越平凡恐惧的冲击,“只是打雷。已经过去了。”

“雷……”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字眼,眉头因为用力回忆而痛苦地蹙起,额角的伤也因此牵动。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扫视四周——参天的榕树,盘踞如巨蟒的树根,透过枝叶缝隙的斑驳阳光。安全、熟悉的环境信息,正一点一滴地试图对抗脑海中残留的轰鸣地狱。

“……水……” 他干燥灰白的唇翕动着,发出干渴的信号。

苏晚立刻像接收到最高指令的士兵,飞快地侧身,从扔在不远处的芭蕉叶包裹里拿出她视若珍宝的椰壳水壶。盖子旋开,一股清甜的、属于海岛特有的椰汁混合着一点草药气息扑面而来。她双手小心地捧着,递到顾承屿唇边。

他没有抬手,也没有去接水壶,只是下意识地微微垂首,就着苏晚的手,张嘴含住了椰壳边缘。他喝水的动作极其笨拙缓慢,仿佛连吞咽都需要重新学习。清冽微甜的液体润过他干涸得如同沙砾摩擦的喉咙,发出细微的、断续的吞咽声。一丝来不及咽下的淡绿色汁液沿着他微陷的嘴角溢出,蜿蜒滑过他下颌紧绷的线条,无声地滴落在他沾染泥土的汗衫前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印记。

苏晚专注地看着他喝水,眼神里的恐惧渐渐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心疼所取代。她腾出一只手,用自己并不干净、但还算柔软的衣袖内侧,极其轻柔地擦去他嘴角的水渍。

顾承屿喝下小半壶水,动作才停下来。他依旧垂着头,眼神落在地面的枯叶上,胸膛的起伏比起刚才明显了许多,那份令人窒息的濒死气息终于悄然褪去。他微微侧了侧脸,额角的伤不经意间贴上了苏晚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边缘——恰好是那圈被他捏出的深红指痕处。微凉、粗糙的伤处皮肤蹭过那处红肿敏感的肌肤,带来一阵奇异又酸楚的触感。

苏晚指尖一颤,动作僵住。

顾承屿像是被这微妙的触碰点醒了更多知觉。他的目光缓缓抬起,不再是完全的迷茫,带着一丝刚刚浮现的、迟缓的愧疚,落在了苏晚手腕的那圈刺目的红痕上。那红痕的边缘已经开始泛出一点青紫。

他的视线长久地停驻在那里。唇线紧抿,下颌的线条因为某种隐忍的情绪而绷得更加锐利。

“……”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低沉的、压抑在胸腔深处的模糊气音。一个模糊的、类似于“抱歉”的尾音,几乎消散在空气里,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叹息。他没有勇气完全说出口,或许此时的愧疚与解释,对他而言也是一种难以承受的重量。

他疲惫地闭上眼,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依旧软在树根间,背脊靠着粗糙的树皮,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僵硬死寂,而是在均匀渐长的呼吸中,透出一种脱力后的松弛和……一丝无处遁形的脆弱。这种脆弱,并非力量的消失,而是心灵堤坝暂时崩溃后的流露,无声却沉重地压在了狭小的空间里。

苏晚默默收回了手,重新拧紧椰壳水壶的盖子。她没有再追问那张纸片,没有再提及那个“顾总”,也没有就手腕的伤痕发出任何声音。空气里只剩下穿过枝叶的风声,和他逐渐平稳、却仍带着惊悸余韵的呼吸声。这一刻,解释、质问,都显得刺耳而多余。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他旁边的落叶上,抱着膝盖,将自己的身体也缓缓地靠在了粗粝却坚实的榕树根上。手臂环抱的膝盖微微抵着他的手臂外侧,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着一点微弱的、持续的体温。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在裂缝中无声地依附着巨石。

巨大的榕树沉默地矗立,根须深深扎入岛上的血脉。两个伤痕累累、刚从各自惊惧深渊中脱身的人,在它古老而包容的躯干之下,在劫后余生的沉重疲惫里,短暂地依偎,在无声中舔舐伤口。日光西移,树荫变换角度,拉长他们的影子,缠绕在一起,沉静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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