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法月长老过来了。
她背着半旧的药箱,脚步匆匆地踏过训练场边缘的青石板,药箱上挂着的铜铃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却没发出多少声响。空沙长老正半蹲在子安身边,一手按着他的后心,见法月过来,立刻侧身让开:“刚练到换气的式子,突然就开始咳血,然后就倒下了,脸色青得吓人。”
子宇还趴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试图缓解胸腔里翻涌的窒息感。方才运功时,一股气突然卡在喉头,接着五脏六腑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他连手指都蜷不起来。此刻听见动静,他想抬头,却只能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法月长老没多问,直接蹲下身,掀开子宇被汗烦染湿的衣襟。在锁骨下方,那片淡青色的斑比上次见时又深了些,边缘像蛛网似的往外扩了几缕。她指尖触上去,子安的皮肤烫得惊人,却在触及青斑时猛地一颤,像被冰碴刺到了一样。
“搭脉。”法月长老说着,自己先伸出手。空沙长老立刻会意,扶着子安的手腕递过去。当法月的指尖搭上那根跳动微弱的脉搏时,他的眉峰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随即又迅速稳住,指尖在脉上细细探查,指腹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训练场的风卷着落叶滚过,子宇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像扯着破风箱,发出嘶哑的声响。法月长老忽然收回手,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三粒黑色的药丸,捏开子安的嘴塞进去,又用随身携带的水囊给他灌了两口温水。
“能站起来吗?”法月长老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子宇摇摇头,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能用眼神示意自己动不了。空沙长老见状,干脆弯腰将他打横抱起。子宇轻得像一片羽毛,伏在长老怀里时,还在不住地发抖,冷汗浸透了内外两层衣服,贴在身上冰凉。
“走,去病房。”法月长老站起身,率先往内院走,“空沙,你跟我来。”
空沙长老抱着子宇跟上,脚步迈得又稳又快。怀里的少年气息微弱,连呼吸都带着颤音,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具身体里正在流失的生命力,像指间的沙,抓都抓不住。走到回廊拐角时,他对守在那里的弟子低声吩咐:“去把子安的父母请来,就说……子宇练岔了气,让他们来一趟。”
弟子见这阵仗,不敢耽搁,应声就跑。空沙长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子安——他已经闭上了眼睛,脸色苍白得像宣纸,只有那片青斑在苍白中透着诡异的深紫。
病房里的药味比别处都浓。法月长老早已在诊床边等着,见空沙把人放下,立刻上前解开子安的腰带,让他平躺着。接着他取出那面特制的琉璃镜,一手撑开子安的眼皮,一手举着镜子往里照。镜光掠过眼底时,子宇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又涣散开来。
“怎么样?”空沙长老站在一旁,声音压得很低。
法月长老放下镜子,转过身对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却蒙着一层灰翳:“脉虚浮而涩,气行不畅,青斑已经入了肌理……是青斑症,中期了。”
空沙长老的瞳孔骤然紧缩。他不是没听过这病,典籍里记载过,是百年难遇的绝症,一旦到了中期,就再无回天之力。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撞来撞去。
“还能有多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法月长老背过身,整理着药箱里的银针,声音轻飘飘的,却字字清晰:“最多六年。若是调养不当,或许……更短。”
六年。
这两个字像一块冰,从空沙长老的头顶浇下去,冻得他指尖发麻。他看向床上的子宇,少年还在昏睡,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许是梦里还在疼。他想起刚才训练时,子宇还轻松地笑着与他对话,这才不过半个时辰,怎么就……
病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子宇的母亲扶着门框站在门口,脸色比纸还白,父亲紧紧攥着她的胳膊,指节都在发白。“子宇他……”母亲的声音刚出口就碎了,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
法月长老往旁边站了站,让他们能看清床上的人。空沙长老走上前,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所有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这光亮却驱不散病房里弥漫的绝望,像一层化不开的浓雾,将所有人都困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