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蒲熠星就那样走了。

却也没有走多远。他就在郭文韬的“星光”附近找了间最便宜的小旅馆住下了。从那以后，他好像变成了郭文韬的一个影子。

六点四十分咖啡店开始营业，蒲熠星六点钟就守在门口的梧桐树下，裹紧那件洗得发白、挡不住深秋晨寒的旧夹克。

天光未亮，路灯的光晕在清冷的雾气里模糊成团。他看着“星光”的卷帘门被郭文韬从里面缓缓拉起，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然后是灯光亮起，暖黄的光线透过擦得锃亮的玻璃窗，一层层驱散室内的昏暗，像点燃了一个温暖的小世界。郭文韬的身影在里面忙碌，清扫、擦拭、摆放桌椅……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蒲熠星刻骨铭心的熟悉，却又隔着冰冷的玻璃，遥远得触不可及。

开门营业后不久，蒲熠星便日复一日地准时推开那扇风铃叮当的玻璃门。他从不看郭文韬，径直走向店里光线最暗的那张桌子。他只点一杯最便宜的美式，或者，更多时候，只是一句低得几乎听不见的“热水，谢谢”。

新来的兼职小唐有些无措，目光下意识地飘向吧台后的老板。郭文韬擦拭咖啡杯的手顿了一下，几不可察地点点头，眼神却未曾偏移，只专注于手中雪白的瓷杯，仿佛上面有擦不尽的污渍。小唐端上那杯寡淡的热水时，蒲熠星会低声道谢，声音沙哑如砂砾摩擦。然后他就缩在那里，像一尊落满灰尘的雕塑。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窗外的人群，或者盯着面前那杯热气渐渐消散的水。

只有郭文韬偶尔在吧台后转身，或弯腰去取东西时，蒲熠星的目光才会像受惊的飞鸟，仓促又贪婪地掠过那抹身影，又在他直起身前迅速收回。

一次午后，郭文韬蹲下身，在吧台下的储物格里翻找新到的咖啡豆样品。起身时，额头差点撞到悬垂下来的一个装饰物——那是蒲熠星当年用麻绳和咖啡豆笨拙地缠绕成的星球模型，粗糙，却带着点笨拙的浪漫。

郭文韬的动作猛地僵住，盯着那摇摇晃晃的“星球”，眼神一瞬间有些失焦。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他下意识地、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探寻，望向那个角落。

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

蒲熠星也在看着他，或者说，看着那个他亲手做的、如今只像个尴尬旧物的星球模型。他的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怔忡和某种沉甸甸的怀念。

目光像滚烫的烙铁，烫得郭文韬心头猛地一抽，一股混杂着尖锐怨怼和酸涩难言的情绪瞬间翻涌上来。他几乎是狼狈地带着一丝恼羞成怒的意味迅速别开脸，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捏紧了那包咖啡豆。蒲熠星也像被那冰冷的视线刺伤，仓惶垂下眼，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面前早已凉透的纸杯边缘，仿佛那杯壁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依靠。

秘密的裂缝，总在不经意间悄然显露。

那天蒲熠星起身去洗手间，动作间，那个旧得辨不清颜色的背包从椅背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拉链豁开一道口子。几盒药瓶滚了出来，散落在光洁的地板上。药盒上的文字是英文，印刷复杂，但其中一个药名郭文韬恰好认得——那是一种用于治疗严重焦虑和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处方药，价格不菲。

郭文韬正巧拿着抹布经过，脚步顿住。他沉默地弯腰，将那些药盒一一捡起。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塑料药盒，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生病了？而且……是这种病？需要吃这么贵的药？

他这五年到底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