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睡衣的少女伸了懒腰，倚在窗边端起温热的牛奶，微抿的唇很快留下一圈淡淡的牛奶印。
柔和的光线落在雪上粼波跃动，恍若什么都可以掩盖在厚厚的洁白下，她不由笑了，“有时候觉得在北海道定居也不错，你看外面，多舒服啊。”
远处的街区因圣诞逐渐热闹起来，祝福声彼此交错，给恬淡的气氛添了几分烟火气儿，光彩四射的霓虹装饰着特有的日式圣诞文化，大抵北海道就是有这样神奇的魔力，能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给出一种惬意的生活节奏。
“定居？”贝尔摩德从后面走来。
“嗯，在靠海的那边买个小房子，”兰说着有些憧憬，女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再盘个店，正好可以用来做甜品！”
高脚杯微晃，阳光透过酒红的液体洒在皓腕上，贝尔摩德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这就是你的愿望？”
少女点头点的理所当然，“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甜品店是每个女孩子的梦想吧？”
杯沿碰上盛牛奶的玻璃杯，女人抿了口红酒，笑着揉了揉她的发。
屏幕频频闪动，兰靠在沙发上和樱井聊天，余光瞥到艾米丽似乎接了电话出去了。
大概十几分钟，等她切断通讯，艾米丽依旧没回来，简单收拾东西，少女决定先去店里取回昨天定制的东西。
出了旋转门，兰低头给贝尔摩德发完消息，招手拦了辆出租。
“师傅，麻烦去x区189号，拜托您了。”
恰好这时真纯打来电话，听到略低沉的应声后，她望着窗外的景色闲聊起来，司机师傅递过来瓶水，兰道谢，却是摆手拒绝了。
“我和玛丽过两天回英国，恐怕不能跟你们一起过新年了。”电话那头的真纯语气有些闷。
“怎么好好的突然要回去？”兰好奇道。
“就是……”真纯停顿一下，隔了会儿才说，“哎呀，就是有些事需要回去处理，我好想留在日本过年，呜呜……”
“没事，不还有下次么，”兰连忙安慰她，“下次咱们在别墅里办场party！”
聊了几句别的，真纯的嗓音才逐渐稳定下来，兰挂了电话，心中暗暗好笑，她觉得玛丽比真纯更适合当姐姐，虽然真纯已经成年，情绪却总这般大起大落，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许是怕冷风灌进来，车厢的玻璃是全封闭的，她摘了耳机，在嗅到股微甜气味时不自觉皱了眉头。
前方信号灯由黄变绿，向左打了圈方向盘，车子逐渐驶离十字路口，几乎是离开监控的下一秒，正专心开车的男人突然感觉有什么硬物抵在了自己脑袋上。
他心下一惊，偷偷瞄了眼中央后视镜，这才确定持枪的就是后座上看似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男人强装镇定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出租车师傅，想打劫的话……”
“普通司机？”少女的声线冷了下来，“司机师傅手上可不会有这么厚的枪茧。”
“你看错了，这哪是什么枪茧，”他解释道，“是我平时握方向盘……”
“车厢里的一氧化二氮从我拒绝那瓶水开始就已经释放了吧，”兰打断他，掩住口鼻，“这个你怎么解释？”
“我……”
无论枪茧还是麻醉，他没想到毛利兰的观察如此敏锐，上面不是说这次的目标很容易拿捏？怎么随身带枪？！
“现在马上把所有车窗降下来。”
她尽量屏住呼吸，这股气体恐怕不止一氧化二氮，应该还掺了别的药物，不慎吸入少量的她除了头晕，肠胃也有些不适。
男人估计事先吃了解药，眼下看不出任何异样，见其没有动作，冰冷的枪管直戳脑袋，“我说的话没听到吗？快点！”
此时的兰略微紧张，别说保险没拉开，食指都只是虚扣扳机，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她不可能开枪。
那人下意识再次瞥了眼后视镜，发现没什么转圜的余地后，咬牙降下车窗，脚下的油门悄悄踩到了底。
凛冽的冷风几乎瞬间扬起少女额前的碎发，清新的空气扑鼻而来，很大程度上冲散了头晕目眩之感，她稍微安心些，从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看到陌生男人的半张侧脸。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在说什么啊！我根本不知道，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男人边敷衍着，边瞄了眼窗外的后视镜，后面几辆车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似乎从酒店开始就一直跟着他，这辆出租尚未套牌，一查便知是谁的车。
握方向盘的手下意识紧了些。
“小姑娘这都是误会，你先把枪收回去，万一不小心走火……”
“少说些没用的，”自手机中抬起头来，她的动作并未松懈，“导航显示最近的警视厅在两公里外，现在立刻掉头去警视厅。”
男人瞬间愣了一下。
你一个看着比我更危险的人主动要去警视厅？？投案自首？？抑或这姑娘本来就是个警察？？
他一时间没搞明白少女的脑回路，可兰显然没想那么多，她连持枪威胁都是第一次。
“别想耍什么花样，你骗我的话，我会知道。”过了最开始的紧张劲，她的语气逐渐平稳下来。
这人企图加速行驶，以为她没看出来？
“听我的，下个路口掉头。”
后脑勺上的硬物似乎在提醒他，司机没办法，只得依言照做，驶出一段路，他注意到尾随的车少了几辆，只剩一辆黑色的SUV依旧紧紧跟着他。
隔着车窗向外看，隐约可见警视厅上方的标志性警徽，映在男人眼里格外灿烂刺目，这恐怕是他此生最煎熬的二十分钟。
飕飕的冷风钻进微敞的领口，刚下车的少女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喷嚏，全程看似乖乖配合的男人眼珠子一转，抓住瞬间的空档，当即反拧手臂，身体的骤然吃痛下，钳制动作不由松了几分，他趁机把少女往后狠狠一推，逃回车上挂档踩油门动作一气呵成，居然就这么一溜烟跑了。
揉着淤青的手腕，兰无比后悔为什么下车前没拿根绳把那人捆起来，却见后面突然冲出辆SUV紧随出租车而去，没等回神，身后响起一道轻柔但恭敬的声音：
“小姐您好，那位大人吩咐我送您回去。”
转身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个儒雅的男人，一丝不苟的黑发被捋到银边眼镜后，或许给他几本书，她能把他认成某高校里走出来的学问教授。
她指着自己，有些不确定的看了看四周，“你…在叫我？”
“或许您还不认识我，请允许自我介绍，”他的嘴角挂上恭敬得体的笑容，“您可以叫我白仓枫。”
兰有些懵，下意识道，“白仓先生，您好。”
车内的暖风回温了发凉的指尖，在白仓的讲述下，她总算明白了事情经过，划开屏幕，看到刚才因占线没接到的未接电话，全是琴酒打的。
但她依旧有些疑惑，“你们怎么会在警视厅门口？”
白仓的眼神略怪异，掩饰般摸了摸鼻子，收回目光直视前方的车流，“这个，是大人猜到您要去警视厅，所以让我提前来这等着…唔，等着接您。”
琴酒的原话是，如果她硬要进去，一定想办法拦下她。
兰顿时大窘。
要是她脑子一热真进了警视厅，单说私自携带枪支就解释不清，可她在东京抓了这么多年小偷，把人制服扭送警局已经成了条件反射……
突然有种学生专心做题，蓦然发现监考官站在身后盯她考试的感觉……她几乎能想象出琴酒一脸不屑和嘲讽的表情。
白仓忍不住看向面颊泛红的少女，他能觉出琴酒待这个女孩子有些特别，但现在他除了依附琴酒没有任何退路，综合长远考虑，他是个聪明人。
“看得出那位大人非常了解您，”注意到她的动作，他忙递了瓶水，“大人，这刚从小冰箱拿出来，应该有些凉……”
兰嘴角一抽，立刻叫停了他的话，“白仓先生，您别这么称呼我，叫我毛利兰就好。”
难道她不是组织的人？白仓皱了皱眉头，似乎更怪异了，“没问题，毛利小姐。”
她现在能猜到SUV上的人是琴酒，不由问，“那个出租车司机……”
“他是曼斯克的人，”怕少女听不明白，白仓耐心解释道，“曼斯克是北海道新兴的杀手雇佣组织，去年才初具规模，因为掌权人来自俄罗斯西北沿海的曼斯克港，所以起名为曼斯克……”
果然不是普通的小毛贼，而是地下世界的人…她握着那瓶水，掌心一片冰凉。
琴酒让白仓着手调查曼斯克，谁知二人刚到酒店门口，正好撞见毛利兰弯腰上了那辆未套牌的出租，这才有了接下来的事。
交谈中，白仓眉间好像总有股化不开的暗沉，态度未免过于恭敬，兰皱了皱眉头，继续听他讲述。
离警视厅三公里外的巷子，男人熄了火停车，拧开瓶盖，凉水咕咚咕咚下肚，后知后觉水是掺了药的，不过横竖提前服了解药，反正没差，索性又喝了一大口。
“该死的臭娘们，这次还好我机灵！”
副驾的门突然轻响，男人不耐烦的抬起头，“本车暂停营业，麻烦你去别的……”
话音未落，正对额头的是黑漆漆的枪口。
被下药的水还拿在手里，他的冷汗登时下来了！
“半小时，带我去你们总部。”浑身被黑色包裹的男人低沉道。
寂静的车厢里，保险拉开的声响清晰可闻，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心中暗骂今天出门简直没看黄历，刚拧转车钥匙，又听这人问：“哪只手？”
男人愣了一下，“什么？”
“我问你，”琴酒罕见重复了一遍，森冷骇人的眼神看的他心里发抖，“是哪只手伤了她？”
冷意直戳脊梁骨，男人牙关开始打颤，哆嗦的嘴唇怎么也说不出话，静了将将三秒，毒蛇的墨绿盯着他，琴酒嗤笑出声，“不答？那就只能两只手都废掉了！”
男人顿时如坠冰窟，急声道，“你听我说，我还要开车——”
滚烫的血飞溅到挡风玻璃上，高照的暖阳划破昏暗却冲不散起舞的血红，手筋齐齐切断的痛楚即使是名成年男性也难以忍受，他想出声，却被拽过脑袋猛磕进方向盘，哀嚎瞬间被吞了回去。
惨叫声在溢满嘴角的血渍下逐渐有气无力，只剩两颗落在车垫上的门牙，男人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远离市区闪烁交错的霓虹，仅有几盏微弱路灯的私人会所很是萧条，斜斜耷拉的门牌仿佛上世纪遗留下来的产物，火星扔在脚下碾灭，很快重新亮起，几人等在门口，驱不散周围的寂寥和冷清。
“昨天的任务是枪杀那老头和他情人吧，啧，老大收了那女人的钱。”终是有人耐不住寂寞，闲聊起来。
“要我说，那娘们真狠，居然买自己老公的命，”另一人唏嘘道，“可怜那个议员风光大半辈子，落得这样一个悲惨的下场。”
“你们不觉得他情人都很漂亮吗？五哥在狙击镜里看到的是两个吧，艳福不浅，”有人看向角落里至始至终没说话的男子，戏谑道，“是不是，五哥？”
“连他老婆都说不准他藏了几个，嗨，谁知道呢！不过井上好歹是个议员，就这样杀了他会不会引起上面的注意啊……”
“这不是我们该操心的，”寡言的男子直起身，略含警告的目光扫过众人，“少在背后乱嚼舌根，我们只负责听命行事。”
众人都知道五号的性子，不由脸色讪讪。
只静了不到五分钟，又有人开始抱怨，“十五号怎么还不回来？不就是抓两个小姑娘？——阿嚏，冻死我了！”
“那家伙，总会不经意干出些蠢事，不过那小子再不回来……哎，你看那是不是他的车？”
就在被称作五号的男子都微微皱了眉时，那辆没套牌的出租终于驶入所有人的视野。
车子在不远处靠边停下，浓重的暮色遮蔽了视线，十五号下车，两条手臂软面条般耷在身侧，就像脚下被踩碎的、绵密的雪，驾驶位则下来一个看不清面貌的黑衣男人。
五号当即目光微凝。
小腿控制不住的哆嗦，离会所门口几米远的地方，无比惊恐的脸落进了五号的眼睛。
“魔、魔鬼……他是魔鬼……”
寒风吹散无意识的低喃，未干涸的殷红顺着小臂蜿蜒而下，滴答声与脚下的洁白浇铸在一起，随脚步踉跄着。
他眉头紧皱，却在抬臂瞬间被琴酒劈掉手中的枪，抬头，终是直面帽檐下浓郁的阴冷，足以让任何人心生惧意。
将停的飘雪带着恶魔的低语落到肩头，五号心底一颤。
“你们的主事人在哪？”
琳琅满目的商品摆满橱窗，上蹿的烟花笼罩在幽蓝的夜幕下，熙熙攘攘的街道随处可见嬉闹与欢笑，清冷的上弦月勾住星河，倾泻下来的光泽极为怜惜的拂过少女墨色的发梢。
白仓送她回酒店后很快离开，贝尔摩德接了电话再未回来，寂寥的脚下连影子都是行影单只，好像灰姑娘丢了她的水晶鞋，也没找到她的王子。
“这位客人，要不要进来看看？”
毛绒绒的玩偶脑袋从旁探出来，兰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却是温柔的摇摇头。
高挂的风铃悬在半空发出叮叮的响，好像有微风不断催促着、轻唤着她，少女于是不由自主的小跑起来，半寐着眼，她记得有人说过喜欢她的眼睛，足够纤长的睫毛划开了光影。
乳白的裙角，深紫的眼眸，跑过鲜红的玫瑰和金色的铃铛，将所有炫目的光彩抛在身后，最终站在满是礼物的圣诞树下，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她看到墨绿的瞳孔略微放大、加深，然后慢慢映出自己的模样。
好像她早知道这个人会在这里等她。
雪就这样落在黑色大衣上，似乎净化了上面未干的血渍，他像一位约会迟到的恋人，提着精致的礼品袋，在披星戴月归来的时候，正好瞧见那双温柔的眸子，满眼都是光。
然而本该生气的少女对他露出了笑容，越过人潮走来，他听到她柔声道，“迪克兰，圣诞快乐。”
远处的钟声悠悠敲响，暧色的烟火绽放在彼此眼底，微怔过后，他毫不犹豫的伸手拉她入怀。
12月24号平安夜，北海道下过了最后一场雪，那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圣诞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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